(154)
客房没有,庭院没有,周大福的书房也没有。
大刀不在,行李不在,昨晚穿的睡衣也不在。
我顶着雨把王府里头我认识的路都跑了一遍,最后稀里糊涂又回到了宋砚的屋子里,大脑持续性空白地对着衣柜站着,下达不出任何指令。
“我说姚公子,你跑那么快干啥?”刚才给我报信的小伙拎着油纸伞追过来,跟我一样浇成了落汤鸡,“倒是听我把话说完了啊……莺莺姑娘还让我告诉你,你如果还惦记同侯爷的事,不妨去后厅找她。”
愣了一会儿我才听明白这话,随后刻不容缓,立刻让小伙带路十万火急跑过去——主角的直觉告诉我,莺莺现在绝对是我唯一的救星。
和我这边的狼狈形成对比的是,莺莺现在正悠闲地收拾着一桌五子棋。看她表情我这样显然是在她的意料之中:“瞧你,急成这样。”
我抹把脸上的水:“他什么时候走的?是去珠峰了吗?走前说没说啥?”
“一早顶雨走的,没说要去哪,”莺莺抬眼瞅瞅我,“不过不是一时冲动,昨天就跟我打好了招呼,借了匹快马。”
昨天……
整半天早有预谋的是吧?
那他昨晚找我做恨算什么?让我给他当那啥又算什么?
莺莺这个局外人倒是看得挺乐呵:“你这次可把侯爷气得不轻,要想哄好啊,怕是少不了吃苦头。”
“哄不好了,这回跟以往不一样……更何况人都跑了,想哄也哄不了。”我现在一整个心情比食品添加剂的配方还要复杂,“说到底都怨我,又当又立既要还要,一边想跟人家当兄弟两肋插刀,一边又精虫上脑总惦记着把人往床上拐……折腾到现在一场空,都是报应。”
听了这话莺莺放下了棋子:“你这不是挺明白的么?怎么就闹到今天这步?”
我穿上隐形的橙色马甲,躲在盆栽后坦白交代自己的心路历程:“其实我就是想他好,想他结婚生子去过正经日子。我家里头有人给我托底,整天瞎扯淡顶多挨几句骂,但是他不一样……侯府你也去过,啥样你也看见了,平王对他再好也不能把手伸进侯府里……再者说人家身份地位摆在那,跟我这个糙老爷们瞎搅和不是那回事……”
莺莺苦笑:“我本来还想说你考虑得倒是周全,可是你瞻前顾后这么多,偏偏放着最紧要的侯爷和你的心意只字不提,难怪他会气成那个样子。”
“宋砚那么好,他的心意当然值得更好的人,至于我……我配不上他,”我纠结几个来回,还是说了,“而且我也没那么大公无私,我也有小算盘——如果我跟他当兄弟那就能名正言顺缠着他一辈子。当别的的话,现在他觉得我一时新鲜,可万一他哪天腻了烦了下了头,我就不用活了。”
这绝对是我掏心窝子的大实话,不出意外是要跟我一起装在盒子里带走的。
针对我的清奇脑回路,莺莺犀利提问:“你是觉得兄弟义气比儿女情长高贵?”
“那当然,”我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古人云,兄弟如手足,对象如衣服。”
“……”
“可是我既听说过义薄云天也听说过背信弃义,既听说过始乱终弃也听说过情比金坚。”莺莺说着站了起来,“你的那些顾虑你留着慢慢思量,我能跟你说的,就是这情义二字其实是一回事,从无什么贵贱之分。”
点拨完我莺莺就走了,留着我自己慢慢想。
屋外的雨比我过来时小了不少,变成了蒙蒙细雨。给我带过来的小伙从旁边架子上拿过来一个披风,我裹紧了,还是觉得凉嗖。
宋砚在雨里骑马赶路,他肯定比我还冷。
我眼眶子一热,把那披风撇开了——莺莺说得在理,兄弟也好对象也罢,对宋砚来说,你给他十分真心,他恨不得还给你十二分,他没担心我这个一堆前科的惯犯用情不专,我倒是在这虚空锁敌倒打一耙。
“帮我找个马车,我去追侯爷。”我揉了一把眼睛,“还得有人帮我赶马,麻烦了。”
小伙并不意外:“姚公子想通了就好,马车莺莺姑娘都备好了……来,这边。”
头头是道说了那么一大堆,口口声声都是为了他好,归根结底我还是在乎自己更多。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宋侯爷有朝一日把我甩了又怎么样?大不了他还在我身边一天,我就全心全意伺候他一天。
马车停在王府后门,车夫大叔准备就绪:“公子去哪?”
“我想一下……虽然跟我生气但是不至于不管周大福……这两天他一直在跟周大福唠嗑……应该是周大福吩咐了啥……按照套路……”我报出一个地名,“去城西,桃花寨。”
宋砚一向是嘴比刀硬只做不说,细想想这些日子,都是他一次次无下限地包容我的得寸进尺,甚至还主动拉着我的手给出那些承诺……那么傲娇的一个人能做出这些,这得是被我的摇摆不定逼到了什么份上?
自诩死皮赖脸的人是我,被迁就最多的也是我。
下雨天土路不好走,天黑后我就和车夫大叔各自裹上棉被在车里过夜。大叔夜观天象说这雨还得连着下个几天,要到桃花寨只怕得耽误不少工夫。
我琢磨着,等追上宋砚后如果他还要我的话,我必须得跟他学会骑马。
说来也是,我一个拣过快递送过外卖种过茄子豆角的劳动人民,在封建社会待了几个月就逐渐在一声声公子少爷中迷失了自我,思想境界和学习能力同步退化得悄无声息。
就说回过日子这事。我盼他好,盼有个门当户对的姑娘跟他举案齐眉,可那姑娘一天不出现,我就这么跟他一直拖下去?我心里有他,他心里有我,为什么我不想着跟他一起把日子过好?
什么是正经日子?他过得高兴就是正经日子。
什么门当户对配不配?他喜欢我,我就配。
至于生孩子那些乱七八糟,纯粹是我拿裹脚布缠大脑。他宋侯爷家里又没有皇位要继承,就算有又能咋地?大清都亡了说这些。
(155)
天微微亮,我和大叔接着赶路。这一道马兄罢工一次,车厢侧翻两次,车轮子陷进泥坑里出不来几次我忘数了,反正折腾下来我整个人造得跟陪葬坑里新出土的没区别。
但是万幸的是雨一直没下大,磕磕绊绊跑到天大黑时我迷瞪了一小会儿,没睡上几个小时就睡不着了——白天时嗓子眼就不太得劲儿,现在烧得跟吃了火星子似的,绝对是中招了。
我含了口水后仰面朝天,靠着车厢打坐。
这人上了岁数睡眠质量就是不行,再轻手轻脚我还是给车夫大叔整醒了。他老人家突然仰卧起支楞起来,瞪着眼睛跟我说:“前头有动静。”
这么一说我也听见了,荒郊野外还是下雨天这事确实有点儿瘆人。
我哆嗦着手拍拍大叔给我俩壮胆,憋住气儿爬出车厢。
稀稀拉拉的小雨对面迎面走来俩粗布麻衣的壮汉,左边那个举了一只蔫了吧唧的火把,右边那个扛着一把锃光瓦亮的锄头。
我戴上草帽跳下马车,照着张飞在长坂坡的气势背手瞪眼一声吼:“呵哈——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再走近些,火把哥举高火把:“咦?没看错!”
锄头哥撂下锄头:“公子是打顺王府来的?”
到这我明白了——这俩人原来是认出了这马车。
听这台词语气,打着顺王的名号多半不会有错。我赶紧就坡下驴:“不错!你们两个又是谁?我有差事在身,可耽误不得!”
锄头哥说:“我们二人在这轮值,敢问让公子办差事的人是王爷,还是王妃?”
我装模作样地也扮演上了谜语人:“我的差事,得到桃花寨里办。”
你问yes or no我回答or,剩下的看你悟性。
俩壮汉互相瞅瞅傻了眼,紧接着对我抱拳请罪:“属下冒犯!”
哎呦我这转折吓我一跳。
我清清嗓子:“咳咳,知道就好。”
“雨天山路难走,再向前马车就过不去了,”火把哥的目光被照耀得炯炯有神,“就让我们二人将功折罪,护送公子进寨吧!”
锄头哥也表态:“公子请上马!”
“这事吧,嘶,怎么是好呢……”我侧过身往下掰嘴角,勉为其难地瞅瞅他俩,“也行吧,大下雨天谁都不容易,就这么着吧。”
就这样,两位被我忽悠瘸了的壮汉哥当仁不让地扛我上马顶雨夜奔,折腾得我这脑瓜子是又昏又沉又透风。这俩人是轮流驼我的,前半程带我的锄头哥趁交接的时候跑到林子里蹲了个坑,火把哥趁这会儿把我拽到了他的马背上,顺嘴问了我一句:“我瞧着姚公子像是着了凉?”
我半真半假咳嗽两声。
“要我说,你这身子骨合该好好练练,”火把哥没忍住嘟囔,“一样是顶着雨赶路,人家莺莺姑娘就啥事没有。”
等下他这话是啥意思:“你是说莺莺……”
“什么人——”
搭上这俩大兄弟的宝马时我还以为是我的一片痴情感动了老天爷,所以才会千里奔夫畅行无阻。然而就在这么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间点,意外相当意内地发生了。
随着火把哥一声怒喝,蹲坑没几分钟的锄头哥瑟瑟发抖地挪出林子。在他身后,一个神秘人单手把一根树枝架在他的脖颈子上,锄头哥走一步,他跟一步。
“不要出声,”神秘人顶了个锅盖大的草帽,我和火把哥在马背上瞅他,连下巴颏都看不着,“让我和你们一起去桃花寨。”
说完,神秘人微微抬起了头。
我趴在马背上歪头瞅过去,闪现在草帽下头的赫然是一道金属光泽。
“……”
得,这把又是熟人局。
火把哥撸袖子下马准备硬刚:“是条汉子就把人放了,堂堂正正地跟我比划比划!”
锄头哥仰脖子站直随时就义:“不必管我!今儿你我兄弟二人就算都死在这,也绝对不能让这奸贼得逞!”
火把哥眨眼咧嘴:“咱俩死了,那姚公子咋办?”
锄头哥怆然一笑:“姚公子自然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
神秘人没接他俩的话,而是看向了我:“姚公子,你怎么看?”
“……”
“各位冷静哈,听我讲两句,”我费劲巴拉爬下马,“其实吧,四舍五入咱都是自己人……慕容大侠,你先把那树杈子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