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青云宗大殿七十二根盘龙柱浸在琥珀色的夕照里。程筱瓷垂首立于青玉砖上,墨色裙裾间暗绣的银线鹤纹随呼吸微微起伏,腰间新佩的弟子令牌磕在青玉禁步上,发出细碎的清响。她盯着砖缝里一株颤巍巍的朱砂色地衣,鼻尖萦绕着龙涎香与陈旧经卷特有的苦香——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踏入宗门正殿。
"抬头。"
苍老却清越的嗓音自高处传来,惊得她颈后绒毛轻颤。玄霄真人广袖垂落云台,鹤发间青玉冠流转着幽光。老人枯瘦的指节正抚过一管玉箫,那器物通体莹白似昆仑雪髓,却在暮色中透出星子般的碎芒。程筱瓷忽然想起前世博物馆见过的西汉长信宫灯,那些鎏金纹路在暗处流转的光,也是这样温柔又锋利。
"此物名唤九溟。"
箫管在掌门掌心轻转,殿内陡然响起清越鸣音。程筱瓷瞳孔微缩——那音波竟在空气中凝成实质,化作千万枚青鳞翻涌。灵雾蒸腾间,一只青鸾虚影振翅而起,尾羽扫过穹顶绘制的二十八星宿图,霎时星河倒悬,地砖上流淌着碎银般的光瀑。
"三百年前,天音阁主以心头血淬炼此箫。"玄霄真人指尖划过箫孔,青鸾清唳着俯冲而下,化作光尘没入末端鸾纹,"音波可裂九重山,亦可抚八苦海。不过..."老人目光扫过程筱瓷腰牌上尚未干透的朱砂印,那是她今晨刚刻的防伪符咒,"它最擅长的,是噬魂。"
玉箫递来的刹那,程筱瓷嗅到一缕极淡的血腥气。指尖触及的温润突然化作寒冰,幽蓝光纹顺着经络直窜灵台。眼前景象骤变——血月当空,焦土之上无数半透明的人形破土而出。那些魂魄面容扭曲,有的脖颈缠绕麻绳,有的心口插着利刃,却都被箫声织就的银网缚住,挣扎着化作流光没入箫孔。
"检测到上古器灵残片,正在解析..."
久违的系统音突然在识海炸响,却像是信号不良的收音机般夹杂着刺啦杂音。程筱瓷踉跄半步,指尖死死扣住玉箫。那些被吞噬的魂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新婚夜被灌下鸩酒的新娘、战场断臂仍握紧长枪的士兵、枯井底用指甲刻满"冤"字的幼童...
"警告...能量不足...自动休眠..."
机械声戛然而止,冷汗顺着程筱瓷的脊背浸透中衣。她猛地抬头,正对上掌门深潭般的眼眸。老人广袖轻振,一枚青铜铃铛自袖中飞出,悬在她眼前缓缓旋转。铃身"卍"字纹泛着金红光泽,仿佛熔岩在玄铁中流动。
"青州近日有狐妖作祟。"玄霄真人屈指轻弹,铃铛稳稳落在程筱瓷掌心。铜铃触手滚烫,内壁密密麻麻刻满梵文,随着转动泛出淡淡檀香。"死者皆被剜去双目,心口插着合欢花。"
殿外忽起夜风,檐角青铜风铃叮咚作响。程筱瓷感觉九溟箫在袖中轻颤,像是嗅到猎物的猛兽。她望向殿外渐沉的暮色,恍惚看见无数猩红花瓣在虚空中飘落——这分明是盛夏七月。
"九溟能辨邪祟本源。"掌门的声音忽远忽近,"若遇生死关头..."老人枯枝般的手指在虚空画符,镇魂铃骤然暴出金光。一尊三头六臂的怒目金刚虚影自铃中显现,降魔杵挥动时带起罡风,将程筱瓷鬓发吹得凌乱飞扬。
金光消散后,程筱瓷发现掌心多了道朱砂符印。那图案形似并蒂莲,细看却是两条首尾相衔的阴阳鱼,在皮肤下缓缓游动。
"明日辰时,带夕颜从后山密道下山。"玄霄真人转身走向云台后的星图屏风,鹤氅拖过青玉砖发出簌簌轻响,"记住,凡人之苦往往比妖邪更蚀骨。"
最后一缕残阳没入屏风上的北斗七星,大殿四角的鲛人灯自动亮起。程筱瓷握着犹带余温的镇魂铃退出殿门,忽见九溟箫尾端青鸾纹闪过一抹血色。她驻足回望,屏风后隐约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混着青铜药炉沸腾的水声,在空旷大殿里荡起细碎的回音。
山风掠过剑坪,送来弟子们晚课的诵经声。程筱瓷低头凝视玉箫,发现那些星子般的碎芒竟随着诵经节奏明灭闪烁。当"无量寿佛"四字随风飘来时,箫管突然传出极轻的呜咽,像是被困在琉璃盏中的飞蛾在扑棱翅膀。
"师姐!"
凌夕颜的声音自百级玉阶下传来。橙衣少女提着灯笼蹦跳而来,发间银铃在夜色中叮咚作响。程筱瓷匆忙将九溟箫塞进袖中,却在触碰箫孔时摸到些许粘腻。借着灯笼微光,她看见指尖沾着暗红碎屑——不是朱砂,是干涸的血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