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像是被摁下来暂停键,静的几乎能听到或轻或重的呼吸声。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是不是睡傻了。”
带着些许嫌弃的亲昵声调在文瑾耳畔响起,他抬头,撞进了一双杏眼。
双眼皮很窄,眼尾蜿蜒着纹路,圆圆的脸盘子,眼神温柔地注视着他。
像极了母亲该有的样子,嘴里虽嗔怪他,眼神却不见半点生气。
暖意在心头蔓延开,像是在大冬天里把冰凉的脚丫子伸进暖洋洋的热水中。
文瑾脑袋里晕乎乎,他用力眨了下眼睛,眼眶一圈热热的。
脑海中忽然冒出一句话,瞎想什么呢,他妈早都没了。
女人撇了眼文瑾手腕,眼神隐着些促狭,“小漠给你检查身体呢,你这孩子乱想什么呢。”
攥着陌生男子手臂的指尖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极烫的东西,文瑾猛地收回手,条件反射的理了理衣襟,后背挺的笔直,双手交错,放在洁白被子上,乖巧的像个犯错被抓住的小孩子。
检查身体都这么狂放吗!呜呜呜这下好了,丢人丢大发了。
文瑾忍着臊意垂下眼,心跳声越发急促,咚咚咚的在耳边回荡,他光顾着跟自个生气,自然没能察觉到林漠落在他身上,一寸一寸审视过的眼神。
眼前少年窄而薄的眼皮上都隐隐透出些粉,薄而红润的下唇上咬着一点玉白,文瑾低着头,并不看他,一副对他不在乎的样子,可林漠眼尖地看到少年泛着黄气短发下的玉白耳尖,红的几乎能滴出血。
细长脖颈上微微突出的脊骨隐没于单薄病号服下,背很直,衣领露出来的一小截肌肤透出玉石般莹润的质感。
男人指尖不自觉婆娑着似乎还残留着少年体温的听诊器,耳边依稀还回荡着跃动在少年胸腔中、带着杂音的、见到他之后就迅速变快的心跳声。
听起来不是很健康,节奏混乱、心音不等。
林漠勾起唇角,给出结论,这是一颗不太健康但可爱的诚实心脏。
他摘下听诊器,转头跟女人说:“没事,药物可能还在发挥作用,他还没彻底清醒,过一会就好了。”
男人拿起放在文瑾床头的病案,左手斜斜插进白大褂的衣兜,礼貌地跟周围人点了点头。
旁边的大叔出声感激,“文瑾这次能这么快醒过来都是小漠你的功劳,等他恢复好了,得让他请你吃饭。”
“哪里的事,这都是我应该的,住一块就该互帮互助,你说是吗?小瑾。”
最后两个字被刻意压低了声调,像是对情人亲昵的称呼。
文瑾拥着被子,下半张脸都缩在被子里,只露出精致的眉眼,氲着些病气,平添了些羸弱的美感,又因为他轻佻的话语感到气恼,眼下浮起一层浅红,长长的睫毛随着胸腔起伏颤的厉害,然后斜斜地、自以为隐蔽地瞪了他一眼。
极漂亮的一双眼,睫毛纤长细密,在眼尾映出一道清晰的线条。
微敛时如同怜悯人间的慈悲仙人,可挑起瞪人时,却带上了几分冷冽。
但他久病未愈,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说是在瞪人,可落在男人眼里跟含羞带怯的引诱没什么区别。
小猫瞪你你会生气吗?当然不会。
只会想把脸埋在小猫肚子里狠狠吸两口,勾着小猫竖起尾巴再瞪你一眼,最好能一巴掌踩在你脸上。
林漠口舌微微发干,心头像被猫爪子不轻不重的挠了一下,刺挠挠的发痒,又搔不到,惹得浑身都不对劲,涌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破坏欲。
他脸上的笑容越发愉悦,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宿舍里这个最不起眼的小角色居然还有几分可爱,或者说只是他没发现文瑾居然这么可爱。
毕竟他可是亲眼见到,文瑾在看到他即将喝下被下了药的饮料之前,流露出一个近乎期待的笑容。
期待什么?林漠漫不经心的想,期待他昏倒后‘他’可以醒过来吗?
呵,他这三年的努力可不是白费的,以前‘他’是主人格,现在可说不定了。
林漠又看了眼病床上的病弱少年,舌尖抵了抵上颚,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
也不知道文瑾和‘他’之间进行到哪一步了,既然文瑾知道他不是‘他’,那文瑾会怎么对他呢,林漠唇角勾起一个近乎顽劣的笑容。
他忽然抬手贴上少年光洁额头,少年身子一僵,头一仰就要往后躲。
林漠顺势往前一压,前倾的身影完完全全压在文瑾眼前,“别动,我就摸摸你还在发烧吗?”
兜里的测温枪骤然失业。
文瑾手腕被林漠另一只手压着撑在床上,他肩膀紧绷,额头被男人的手掌覆盖,就连脸上似乎都能感觉到男人呼出的热气,带着浅淡的水香气。
手腕内侧的皮肤被捻起重重揉捏了两下,男人指尖硬茧粗糙的触感清晰可见。
靠!文瑾抿着嘴,后背紧张到热腾腾的冒着汗,脸上都闷出了些热气,他没被制住那只手把床单攥的皱皱巴巴,竭力抵抗着想把自己手腕从眼前青年手中抽出的欲望。
看病看病看病这是在看病!他印象里有这种看诊法子,好像是叫什么把脉来着,俗话说得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不好好治病最大的本钱就没了!
道理他都懂,灼烧般的炙痛感从手腕传来,文瑾隐隐有些欲哭无泪,但把脉需要这么用力搓他手腕上的皮肉吗?疼的他一脑门汗。
不带听诊器都能清晰听到少年如同擂鼓的心跳声,少年粉面若桃花,被他摸了两下手腕就紧张到开始冒汗,手腕也没抽走,乖乖缩在他掌心。
表情可以伪装,动作可以隐忍,但心跳却造不了假,林漠饶有兴致的勾起唇角,宿舍里的小透明很喜欢‘他’,以至于都可以忍耐他的触碰。
林漠挑了挑眉,文瑾喜欢‘他’,那‘他’呢?也喜欢文瑾吗?
男人顺手把少年前额的杂乱刘海撸起,露出精巧的眉眼,单手拔开中性笔笔盖当成卡子别住少年刘海,拿出张退烧贴贴在文瑾额头。
管‘他’喜欢不喜欢,跟他又没关系,他又不喜欢文瑾。
不过,文瑾长得还是蛮漂亮的。
“这里还有酒精和棉球,可以替他擦擦手心跟后背,只要烧退下来他就没事了”,林漠站直身子,转头跟女人交代到,“今晚多给他量几次体温,测温枪我就留在你们这了。”
“好好,我记住了,今天实在是辛苦小漠你了”,女人接过测温枪,笑眯眯的一个侧身插在文瑾和林漠中间,把两人隔开,又替文瑾掖了掖被角,坐在床边催促林漠道:“小漠你去忙你的,瑾瑾既然只是发烧,我们几个就能顾过来,别耽误了你的工作。”
“那行,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按呼叫铃就行,护士会过来的”,林漠似笑非笑地撇了眼文瑾,拿着教案转身走出了病房,头都没回一下。
他的背影一出病房,文瑾长长呼出了口气,瞬间觉得灼热的空气都凉了下来,他滑进被窝,额头上的退烧贴散发着让人舒服的凉意,头疼都被温和持续的凉意安抚下来。
他这才有心思打量围在他床边的人。
昏迷的时候听着周围声音嘈杂,他以为有好多人围在他旁边,现在醒过来一看,其实也就是五个人,除了坐在他床边、跟他母亲长得很像的中年女人之外,剩下四个人站在病房角落正嘀嘀咕咕地讨论着什么,声音压得很小,文瑾一个字都听不清。
不过,看他们频频瞟过来的眼神,多半是在讨论跟他有关的事情吧,文瑾又长长叹了口气,怎么一睡醒就这么多事情啊,还不如彻底死了算了。
少年看向床尾几人时满是忧愁的眼神和白净小脸上的惆怅全落在床边女人的眼里。
女人眼里划过些心疼,小瑾这孩子,病还没好利索就开始担心还钱的事,真真是让人心疼。
唉,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偏偏摊上那样的爹娘……
女人拍拍文瑾安慰道:“小瑾,你先好好养病,别想太多,天塌下来还有大姨顶着呢,你先把病治好,其他的事不要你操心。”
“欸大姐,话可不能这么说”,床尾站着的一个年轻男人不满的出声道:“你家条件好,不差这几个钱,可不代表我们几家也不差钱。”
“我马上要工作了,上班通勤得买辆车吧,大舅那边佳佳姐马上就要结婚了,嫁妆还不够呢”,年轻男人越说声音越大,他掏出张借条冲着文瑾嚷嚷道:“你爸妈欠我们的钱,他们还不了了,你做人儿子的该还吧,我就不信了你爸妈没给你留点东西?我今儿话就撂这了,你要是三个月内不还钱,我们就法院见。”
年轻男人话一说完,瞪了眼文瑾,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出。
“这孩子怎么说呢”,文瑾大姨皱着眉头,“老三你怎么教孩子,我就说之前瑾瑾生病也没见你们看过,怎么今天一窝蜂全挤过来了,原来是来吸血来了。”
“大姐,你这话可就不好听了”,刚还连声感谢林漠的中年男人出声打断了文瑾大姨,“借债还钱天经地义,父债子承也是如此,他爸妈死了,我们不来找他找谁,十万块可不是一笔小钱。”
“哼,可惜你的算盘珠子打错对象了,小瑾爸妈什么都没给他留下,按照法律规定,没继承财产就不用继承债务”,文瑾大姨语气极冷,把文瑾护在自己身后,“他们连一分钱都没花在文瑾身上,自然不用他还。”
“这事不由你说了算,他要是真敢不还钱我有的是办法整他”,中年男人嗤笑一声,眼神阴冷,“你假仁假义人家可不一定感谢你。”
他又转头看了眼文瑾,语调阴阳怪气,“而且,靠文瑾这张脸,随便干点什么就能把钱挣了吧。”
病房内气氛凝重的不像样。
文瑾吞了口唾沫,被这一席话砸的头晕脑花。
他父母居然欠了别人这么多钱,现在他俩都没了,这账自然而然落在了他身上。
虽然他大姨说的话也有道理,但那终究是生身父母,要是不还钱,怕是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他又没了记忆,还是尽量不得罪人的好,万一有人恼羞成怒要来收拾他,他现在这个破败身子都熬不了多久。
他不能熬不下去,脑海中猛地冒出这样的念头,文瑾咬着唇,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不蒸馒头争口气!
文瑾定定心神,撑着虚软的手臂支起身子,清了清嗓子道:“不好意思,我想问问我爸妈大概欠了你们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