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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折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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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马车缓行过驰道,宫墙高耸,直将车窗内一方天光尽数遮蔽。

“那是椒房殿,喏,你要见的七皇子,就在皇后娘娘宫中。”庾夫人握着王濯的手,如待己出子女一般,与她指帘外珠宫贝阙相看。

浓云低低压着楼阁,春雨欲破云而来,椒房殿高踞九尺白玉台上,琉璃翠楣,朱漆大椽,都似蒙了一层薄灰,是前世业火中烧不尽的恨与怨,洋洋洒洒落在今生。

王濯垂眼,低下一排鸦羽似的浓睫。

她端得一副乖顺模样,庾夫人却将她浑身反骨看得分明,越看越是喜爱,揽着她的肩笑起来:“我瞧着相爷做那些功夫都是枉然,咱们王家就你一个有皇后命,还不早些将自己嫁出去,让你父亲圆了这桩心事才好!”

王濯不懂,眼里落满无奈:“婶娘又提起我的亲事……”

她是个死过一次的人,能重活一世已是万幸,哪里敢奢求更多。

庾夫人点着她的鼻尖,眼里话里俱是宠溺:“罢了,你面皮儿薄,我不闹你。到了前边你自去寻他,我上太后娘娘的建章宫喝盏茶,巳时一刻还到这里等你。”

车夫在椒房殿前停了马,王濯道过谢,拿着庾夫人的手牌,托称是王家长房的丫鬟求见。

尚宫兰因一双眼看过无数达官显贵,只消将她一瞥,就知并非普通奴婢,王家的女儿如何能随意往殿下面前带?

她笑说:“七殿下去了御马监,现下不在宫中。”

“待殿下回来,劳尚宫大人为我带话。”

“这个自然。”兰因应是,却转身带着宫娥往掖庭方向去。

王濯便知所谓御马监不过是个托辞,即便高见琮回来了,也不会有人为她通传。

她转出椒房殿,漫无目的地向后殿走去。

这时节蕙兰白芷开得极繁,郁郁青青的草木簇拥着一株杏花树,落红残蕊坠落时,如同缠绵悱恻的疏雨,拂过赤金雕栏,在青玉砌成的石台上堆积成云。

王濯独独看着那杏花雨。

因心中记挂着要去见七皇子,便不由自主想起一桩此人的旧事来。

那年宫变,高见珣矫诏阴夺皇位,消息传到关外,等高见琮带兵回到西京时,龙椅之上已换了天地。

武威郡王手握重兵,背靠王谢两大世族,怎甘心将皇位拱手相让?他披坚执锐纵马过宫门,持天子剑面刺新君,条条句句痛陈四皇子杀父弑君、窃据神器的罪名。

高见珣了无遽容,只说了一句话:“弟妹正在椒房殿与皇后小聚。”

得知七皇子带兵回京,武威王妃就被王濯请进宫拘了起来,名为姐妹叙话,实为软禁。

其实那时候王濯也在赌,京中早有武威王夫妻不睦的传闻,高见琮是否会投鼠忌器,谁也不知道。王濯只能赌他对王漱还有一分夫妻情谊,赌他不会置王妃安危于不顾。

谁料想高见琮真的找上了门。

不过是提着剑来的,他只身闯宫,狂妄至极,火光中一身玄衣宛如泼墨。

隔着一道内门,王濯临槛站立,袖中窄刀待时而动,贴着手腕细嫩的皮肤寸寸推出,决意做背水一战。

她心中清楚,高见琮久浸沙场,与其交手的胜算不过四成。

但生死又有何惧?

椒房殿外的重檐早有数百甲胄倒悬其上,一旦皇后血溅龙陛,短折武威王之手,羽林卫便会倾巢而出将此贼擒获,皇帝收复凉州更是师出有名。

她愿一搏为高见珣安天下,也愿血洗长阶助他平乱兴邦。

可高见琮只是将她望着,天子剑在鞘中长鸣,持剑人的眼瞳却似静影沉璧,直到图穷匕见的瞬间,高见琮足尖点地,合身飞扑而来,搁着十二重薄衣握住了她的腰身。

他回臂将王濯圈在怀中,力道大到几乎将她骨头揉碎,一字一句说:“皇兄夺我妻,我占皇嫂!”

时值夜雨瓢泼,烛火在疏风骤雨里躲闪,藏在暗处的羽林卫齐齐变了脸色。

夜色里王濯裙摆凄艳,似一朵被碾乱的海棠花,让高见琮用剑架着一步一步走下玉阶——武威王挟持了皇后,谁还敢动手?

破甲箭在弦上摇摆不定,摩擦出嘲哳细响,最终只能心有不甘地退回暗处,眼睁睁看着高见琮走出重围。

“多谢皇嫂助我脱困。”

阙门下,高见琮将王濯放开,撤剑凝目细望。

一道不深不浅的新伤,横添在王濯纤细而孱弱的颈侧,仿佛白鹤额顶一点丹红。

高见琮倏尔冷笑,剑背上一串血珠,被他悉数用指腹推下来,按在王濯不点而朱的唇上。那张素淡清冷的脸因而生动明媚起来,凄凄月光里,显出一种无端的稠艳,风月无边。

王濯蹙了蹙眉,只觉得此人行事狂悖,方要避时,高见琮又用力攫住她的下颌,在唇上狠狠碾了两下,将血色晕染开。

“武威王!”王濯颤声呵斥。

“臣弟在此立誓,愿向长安称臣,一生为皇兄守社稷。”高见琮跨马回头,嚣狂之色尽藏眼底,“有皇嫂在朝一天,臣弟永不还朝。”

音犹在耳。

“闪开——”

玄衣冠玉的高见琮快马过驰道,黄尘平地而起,仿佛剥离了时光的罅隙,从渺远前生奔袭到此。

王濯呆了一瞬,盗骊顷刻已至眼前。

此时勒马已于事无补,眼看马蹄将踏着人跃过去,高见琮附身伸手,试图抓住坠落的白罗裙。

王濯勉力定了心神,探手在盗骊额上轻轻拍两下,这是她走商时跟大宛马贩学的驯马之法,万险中求成,盗骊仰天打了个响鼻,果然停将下来。

高见琮伸出去的手落了空,指腹擦过王濯掌心,瞬息撤回。

“王姑娘在此何干?”马惊了人,高见琮心中不快,语气不自觉带上几分生硬。

“特意来见殿下。”王濯拱手施礼。

“见我?”高见琮垂眼,摩挲着指间的余温。

手指触到王濯掌心的感觉,像一捧新雪,软到不可思议,他慌乱移开目光躲避,幸而王濯并未察觉:“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高见琮带王濯到了沧池边一间水榭。

碧水泛波,翠竹蔽日,一人高的芦苇荡将尘嚣尽阻。

见四下无人,王濯开门见山道:“今日早朝,四殿下是否提了用兵六韬?”

高见琮眼神凌厉朝她看来。

“这六韬,是对边军粮草、军饷、治军、行军、寻路与兵器六大弊病,逐一提出的破解之法,言之有物,因势利导,想必圣上已经晓谕兵部,令凉州军照章改制。”

电光火石之间,高见琮就想通了其中关窍:“四哥的六韬出自你之手?”

他思索片刻,旋即摇头:“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好计策,纵然我与四哥不睦,也不会掣肘此策施行。”

“用兵六韬固然好,放在现在的凉州却并不适用。”

王濯往水边走了两步:“粮草其一,破敌取粮还于军民,凉州止戈多年,世居此地的军户早已做起佃户商贾,如何能上得战场?边军首战告捷,不过是遇上了小队匈奴游骑,匈奴人的畜场都在王帐之中,不破王帐,谈何将敌军粮草据为己用?”

“军饷其二,令西北六郡的富户、士族出钱,为边军拨发军饷。这些士族安居城内,未曾受匈奴来犯流离失所之苦,哪里知道打仗的艰辛?更不会将横征暴敛得来的银钱轻易散去。”

“治军其三,严苛治军,纪律严明。军中能打仗的人本就寥寥,前几年无仗可打,做些买卖,闲时赌两个钱,跑回家看看妻儿,都是人之常情。若要将这些人尽数以军阀处治,恐怕凉州军上下都得回家。”

王濯字字句句,如数家珍:“依照这六策施行,大梁或有小胜,遇上重骑兵只恐要血染河西。”

高见琮眉宇紧蹙,思虑中出神,王濯却忽然转过身来。

她年岁尚小,初胎荷花般细嫩的面庞,猝不及防凑上前,带着娇憨的笑歪头看他:“我有个立功的机会,七殿下要不要听?”

少女衣裙间的暗香迫在面前,高见琮视线一偏,落在她耳畔的白瓷坠上:“愿闻其详。”

“令诸校尉各带一百人马出城,遇到游骑就打,遇到重骑兵就跑,游骑中有愿献降者留下做向导,能带梁军找到粮草者,受重赏,以礼待。待凉州军休养生息,练兵三载,可对左右贤王的封国用兵,五载后,可大举进攻王帐。”

待王濯语毕,高见琮默了足有一炷香时间,忽然拔步向宣室殿走去。

王濯伸手牵住他的袖摆。

“为何拦我?”高见琮盯着她的手指,指尖莹白,状若葱削,很快便节节松开,“你早就知道那六策是误兵之计,昨日为何不拦?”

他目光如刀,细细剔在王濯白玉般的面上:“四哥固然会因此被饬责,但大军若告败,死的是我大梁军士!”

“七殿下,做清正忠纯的君子,可赢不了夺嫡之战。”

她太清楚高见琮的顾虑,却更清楚世族的嘴脸:“朝中人人都说这六策是良策,沿用此策必然战无不胜,你猜这一战,冲在最前的是谁?是迫切得一份军功稳固地位的各族府兵!”

“殿下且等着看一场好戏便是。”王濯倚在栏杆上笑起来,春桃拂面,欲迷人眼。

高见琮悄然将视线转到一旁。

*

巳时一刻,庾夫人乘车来接王濯出宫。

侍女挑起竹帘,等不及王濯坐定,庾夫人笑吟吟朝她道喜:“濯儿,事儿成啦!”

“何事?”王濯提裙摆的手一顿。

“还能是何事!”庾夫人一甩丝帕,比自己女儿嫁了还高兴,“我替你看过了,下月初四是上上吉日,届时太后娘娘宣你入宫,你就知道了!”

她自得其乐,不管王濯如何打听,横竖不肯说出口:“我不能说,好事提前说破不吉利!”

幸好王濯不是个好奇孩子,问不出便不问了。

马车停在朱雀大街,王家上上下下正喜气洋洋,连谢夫人身边的丫鬟芸萱都穿红戴绿,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庾夫人喃喃:“奇怪……懿旨还没下达,莫非是走漏了风声……”

她揪了丫鬟询问,得知是四小姐得了宫里赏赐,甚至传出消息,皇帝有意让她以亭公主的仪仗出家。

那丫鬟说得眉飞色舞:“四小姐的用兵六策深得圣心,皇帝还要亲自召见,给她封赏呢!”

回卧雪庐的路上,此种传闻比比皆是。

雪时早听了一肚子,待王濯一进门,就一股脑地替她不平:“姑娘想的好计策,就这样为别人做了嫁衣!我真恨不得没见过姑娘写那些,听了还不会生气!”

“好好,我拿个棉絮给你,将耳朵堵紧了就是。”

王濯卸了钗环,坐在床上想起庾夫人的话:“雪时,你帮我瞧一眼,下月初四是什么日子?”

“下月初四……”雪时找出日书翻了翻,“吉神宜趋。”

“呀,这可是纳采提亲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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