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砰砰两声,有人来敲门。
他们同时往向门口望去,如大赦一般,江琳从他怀中溜走,奔向门口。
长发扫过曲迎脸颊,止不住的痒。
和他的心一样。
而江琳背对着房门,抚着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侧开身,让护士进去送药。迷迷糊糊听到护士八卦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听不清曲迎的回答。
而护士揶揄地笑起来,反问道,“朋友?是女朋友吧?”
而这句他回答得很清晰,像是说给她听一般,“只是朋友。”
剩下的对话江琳没再听,大概也就是护士念叨着江琳漂亮又体贴,劝他赶紧抓住机会。
而曲迎也就是打着哈哈。
只是朋友?
他说得确实没错,一点没错。
可江琳就是觉得自己胸口闷闷的,她厌倦自己情绪的波动,强行把一切归根于身体不适。
一定是因为今天过于跌宕起伏了。
她才会不舒服,仅此而已。
她躲在走廊里休息了很久,护士从她面前路过了两三次,每次都向她投向异样的目光,好奇极了。
沉甸甸的信封被江琳数了几遍,颠在手里。
她假惺惺地问着曲迎,“另一半赔偿,你真的不要了?”
曲迎想都没想,“这点钱我不跟你抢。”
“你口气还挺大啊。”江琳不再跟他客气,心安理得地收下,“看来最近是赚到钱了,曲老板。”
“你自己收着。”他说得很认真,“我又不是赚不到钱。”
“那你现在不是还没赚到吗?”
“那我也不要。”他撇过头。
曲迎不同意换VIP病房的事,他们仍住着最普通的病房。好在这家医院人少,床位没住满,也就没人打扰。
病房里摆了三张床,除去曲迎躺着的那张,还有一张坏的。
江琳也只有一个选择。
她走向曲迎左侧的那张床,还没坐稳,病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异响,似乎随时会散架。
“我还是下来坐会儿吧。”江琳悻悻地起身。
她坐回白天那把凳子,刚好熄了灯,看不清路,脚下一打滑,差点往地上栽。
曲迎稳稳地扶住了她,然后说,“你坐吧。”
江琳在黑暗之中笑出声。
“笑什么?”
“就是想笑呗。”
“你今天真不走了?”曲迎问。
“还在偷偷期待呢?”江琳笑盈盈的,“先说好了,是付费服务啊,陪护的价格可比我没有的工资高多了。”
“给你一万五呢,你慢慢花。”
“那是我应得的精神损失费。”她支着下巴,发着呆,“如果不是因为急着送你去医院,我提出的肯定不止这个数。”
曲迎在黑暗里笑了,不知想到了什么,立刻收住,没由头地来了一句,“今天那个人,不仅仅是你前男友吧。”
铺垫了一下,他继续道,“其实是你初恋吧。”
江琳怔了一下,随机笑起来,揶揄他,“想问很久了吧?”
没有得到曲迎的回应,但她知道,被一语道破,曲迎在黑暗中一定憋着一股气。
“憋了一整天才问出口,你也挺能忍的。”她还是笑嘻嘻的。
而曲迎显然没她这么淡定,追问道,“到底是不是?”
江琳不正面回答,“这么想知道啊。”
“那我也问问你呗?”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到底谈过几段?”她先抛出一个的问题,再饶有兴致地想着下一个问题,“谈了多久?为什么会分手?”
“……没。”
“没?没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啊。”
“没?”江琳难以置信地张大嘴,“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你真的没谈过?”
“……嗯。”
“真没谈过?”
曲迎烦了,“……谈过一百个。”
听着他气呼呼的语气,江琳忍不住笑了,又不敢发出声音,笑得很辛苦。
她憋着笑,“没谈过也没什么好丢脸的。真的。我又不笑话你。”
“谁说丢脸了?”曲迎道,“是你在胡说八道,我又没说过。”
江琳反反复复咀嚼着“没谈过”这三个字,若是真的,那曲迎怎会如此娴熟……那些脸红心跳的时刻,他绝对不像个新手。
“你是不是是忽悠我呢……”她狐疑道。
“不信算了。”他说。
她喃喃道,“那你怎么会答应我……”
“或者说,你怎么会那么熟练?”
曲迎不予回答,而是说,“该你了,回答我的问题。”
江琳怔怔的,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曲迎的手腕。
“疼啊……嘶,江琳,你别掐我伤口啊,”曲迎倒吸一口凉气。
不得不翻过手臂没受伤的一侧,道,“你要拧就拧这里。”
“你不回答我的问题吗?”他说。
江琳顾左右而言他,眼神飘忽,试探道,“你那会儿听到了多少我们的对话?”
直到曲迎说出了那句没听到,她松了口气。
但是他又说,“我看见了。”
“你都看见了,你还问什么啊?”江琳语气带着笑,就是不回答。
曲迎转过身,背对着她,“不说算了。玩不起。”
江琳就轻轻地笑。
笑中夹杂着丝丝心酸,再让她提起那些过去的人,一时之间,她真的不知道从哪开始讲。
江琳低着头,声线被压得很低,“其实你更想问的,是另一件事吧。”
“你是不是想问又不好意思问,我跟江森,就是我哥,还有……家里的那些事。”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你也听说得七七八八了,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江琳慢慢地笑起来,笑得苦涩,“是,他们是欠钱不还了,也确实是跑到外面躲起来了,这都是他们的行为,我都承认。”
“我没办法跟他们彻底摆脱关系的,我根本逃不掉其他人的指责,即使我决定不了任何。”
“没关系。”
不去深究曲迎说的究竟是哪件事情的没关系,江琳无暇去想,继续说着,“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他们为耻。可是,他们也算给了我前十几年优渥的生活,所以,我也没资格怪他们。”
“哪怕现在没有任何人管我。”
“那你呢?”
你失去的梦想呢?
你失去的人生呢?
你有为自己想过吗?……
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三个字,简短而精小,平静地在她心里激起波澜。
江琳短短地笑了下,像是在感叹,又或是在自嘲,最终缓缓道,“比起这些,我的事,还重要吗?”
曲迎不同意,“怎么就不重要了?”
“风花雪月的前提是衣食无忧,这些你难道不懂吗?”灰暗的光线里,他们好像视线交错了几秒钟,“连生存都困难的时候,还有什么资格谈自己的梦想?有时候,注定没有机会的事情,放弃它也是放过自己。”
等了一会儿。
曲迎干巴巴地回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以后就没机会了?”
适应了光线,那抹月光照在窗沿上,淡淡的。
“现在吗?”江琳似乎觉得他的问题过于可笑了,嗤笑了两声,说,“我现在靠什么赚到留学的费用?靠秦姐那点工资,怕是攒到下辈子也远远不够啊。”
曲迎脱口而出,“可是我……”
“可是你什么?”
借着月光,江琳歪过头看他,黑色瞳仁闪着亮光。
冲动散去,失了勇气,曲迎咽下要说的话,重新道,“可是我觉得你不应该轻易放弃。”
“连你自己都放弃了,就算有人想帮你也没有用,不是吗?”
江琳笑了,望着他,宛如见到了中二少年,他还带着未被磨灭的激情与活跃,可是她早就没有了,于是她淡淡道,“可我早就不想了。”
舔舔干涸的嘴唇,曲迎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混吃等死。”
说完之后,空气停滞了一秒,江琳自己笑了,干涩的,乏味的,“什么都不想,也就什么都不会失去。”
她的语气里有着落寞,也有着日落之时不见天日的悲凉,如冰霜般浇在曲迎的心上。
借着黑夜,勇气滋生,说话也大胆了不少。
“我这样的人生,什么都不配,自己烂掉就好了。”她明明是在笑,可是怎么也听不出任何笑意。
夜里下着滂沱大雨,冲刷着城市的污秽。在他们不说话的片刻,雨声不停。
只剩雨声。
“我说出来你会笑话我吗?”江琳忽地开口,“我……甚至还偷偷给家里还过钱。还的都是杯水车薪的数字啊,很可笑,对吧?”
已经烂到泥里,不配再痴心妄想,她嘲笑着自己稀烂的人生。
半晌之后,曲迎不明不白地来了一句,“其实,我也没比你强多少。”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
缠绕在他身上的恩怨,更是剪不断理还乱的。
回望江琳,她明明有着无比坚韧的生命力,如野草一般春风吹又生,轻盈地飞扬在尘埃里。
如果她是野草,他会成为她的甘露。
心甘情愿为她奉献。
她不应该。
她不应该就此凋零。
江琳趴在病床边上睡着了。
发丝的香气洒在病床上,离他很近,能轻易闻到江琳身上淡淡的雪松味道,清冷而疏离。
她的轮廓被月光映照得清晰,五官清晰得如起伏的山峦,即使曲迎闭上眼,也能轻易重绘出她的模样。
曲迎伸手触摸她的脸颊,每动一下,他的伤口都会滋生出生生的痛意,可他不想停下。
他安静地沉迷。
黑夜给了他们勇气,等到白日降临,他们依然会是插科打诨的模样,宛如不曾袒露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