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就是好奇,先生如今多少岁了?”北牧野讪讪道。
“很好奇?”秦子陵抬头,一本正经地问。
“嗯嗯。”
秦子陵放下手中竹书,“为师竟不知,你会对我的年纪如此上心。罢了,告诉你也无妨,为师今年十九。”
十?九?
“怎么,你觉得为师太年轻,不配做你的老师?”秦子陵见北牧野呆愣住的模样道。
“不会不会,学生就是奇怪,先生这般年轻,怎么头发全白。”
说话做事也老气横秋,北牧野在心中腹诽,莫不是在学宫时压力太大,亦或是孙老先生太过严苛。
“你嫌为师显老?”秦子陵皱眉道,面上有破碎之色。
“不是不是,先生生得极俊,每日都有不少媒婆来侯府说媒,先生您可是北麓十分抢手的存在。”北牧野竖起大拇哥。
秦子陵这才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烛光给他曳地的白发镀上一层细腻的柔光,长睫犹如轻盈的羽毛,脸上光影分明。
虽是少年人的模样,气质却恬淡和静;皱眉惆怅时,又有几分长者风范。
“你和礼朝使团的人见过了?”
火焰在烛台里跳动,发出滋滋的声响。
“是。”北牧野回道。
“如何?”秦子陵复又问。
北牧野盯着那摇摆的烛火。
“探子传回信息,这位端王虽为礼朝太子的胞弟,但性格内敛安闲,看似没有争权夺利之心。这次主动出使北麓,远离权力中心,一别大半载,却也沉得住气。若只是藏匿野心,可见其城府。”
“礼朝皇帝让谢承匀,李自成,杨文洁这些将来的后起之秀陪在端王身边,或许是真对这位殿下有所期待。”秦子陵端起手边的茶盏。
“谢承匀此人城府最深,无论我如何激他、辱他,也未见他有半分破绽。反倒是李自成,一点就炸,似乎对我颇有成见,脑子最是简单,但也是几人中武功最高的一个。”
“你确信?”秦子陵手掌半握,闲适地放在桌几边沿上。
北牧野目露疑惑。
“康王骁勇善战,他府中有不少年轻时与他一同作战,退伍后依旧跟随在身边的老兵,在此种氛围下长大的人,当真手无缚鸡之力?”
北牧野联想到自身的处境。
“可是我听闻,谢承匀生来就先天不足,自小体弱多病,虽是皇室之人,但没有跟天家姓,怕命扛不住,于是随了他皇奶奶姓谢,还娶过娆娆这么个小名,当女孩子养大。”
况且那一身弱不禁风的书生意,实在想象不出他能提起剑来。
北牧野又想到百花楼的姑娘们,起舞弄剑搏一乐的场景。以谢承匀的身段,舞起剑来当会很美。
思绪飘了那么一会儿,北牧野立即收回心神。
“总之不可对此人掉以轻心。”秦子陵耐心叮嘱,丝毫没察觉到她刚刚所想。
“学生明白了,几日后鹿山同游,学生会找个机会试探试探。”北牧野开始在心中盘算。
“听说这次一同来的,还有一名舞姬。”
北牧野从盘算里回过神来。
“哦,是的。我见过此人,媚骨天成,惑乱人心很有功夫,而且其心不正,身上牵扯三起命案,却能不引人生疑,逃脱罪责。心志不坚,心怀鬼胎之人最易受其摆布,我担心……”
北牧野没再往下说,秦子陵了然地点点头。
“这种人日后若留在都城,只怕一刻也不能叫人放心。”北牧野烦忧道。
北麓如今最大的矛盾当属白帝与玄序王府。玄序王是百姓口中的护国战神;但玄序王若是神,那白帝这个受命于天的皇帝是什么。
成见犹如一颗种子,随着白帝的变老,这颗种子生出许多无端的猜疑。
然而越是不能放心,白帝对王府越是纵容。玄序王拒绝厚重的赏赐,便是拂了圣心,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玄序王接受赏赐,朝臣们便更加针对,说什么功高盖主,养虎为患。
细绳的一头是白帝,一头是朝臣,越拉越紧;侯府的人被悬在中间,绳子一断,便会掉入万丈深渊,被忌妒之火焚身而亡。
北牧野担心白帝的这份猜忌会被有心之人利用,给王府带来灾难。
一道身影自房檐上跳下,身形修长挺拔,却是落地无声。
“少主。”
“进来。”北牧野吩咐道。
门被缓缓推开又合上。
黑色夜行衣束身的男子身高八尺,眉目硬朗,见到北牧野后单膝跪地。
“派出去试探的人回来了,朱媛媛身边有两名武功高强的护卫,一名在暗处未曾露面,一名青衣女刀客。另外,我们的人在撤离时发现了两条尾巴,不知是谁的手下,不过被我们的人甩掉了。”
北牧野嗯了一声。
青鸟退下后,秦子陵放下茶杯开口,“被保护得这般紧密,看来此人才是礼朝使团的核心人物。”
“先生有所不知,礼朝的使团自入境后,接连遭遇三次暗杀,针对的目标都是这位既无身份地位,也无权势的舞姬。”
“可知何人所为?”
“行使监察百官之权的御史大夫,司空震。”
使馆内。
“有刺客!”李自成拍桌而起。
谢承匀看着他,已经习以为常,无奈地摇摇头。
赵景民皱着眉,“摸清楚对方的底细了吗?”
青衣女刀客抿嘴摇头,“他们对此地很熟,我们的人被甩掉了。”
“可还记得那刺客的面容?”杨文洁踱步道。
“刺客扮成伙计,守在暗处的乌江瞧得仔细,但这都城之大,又非我们所熟悉的地方,怕一时半会儿……”
“守在使馆外的士兵都是饭桶吗?”李自成冲道。
“看守的士兵似乎并不想插手这件事。”乌月回道。
“哼!”李自成一掌拍在木桌上。
“罢了,这一路走来,也不是第一次遭遇刺杀了。”赵景民拂袖,一脸的怅然,叹了口气道,“乌月,你同乌江日夜守着朱媛媛,在见到白帝前,切不可让她有任何差池,尤其是脸。”
乌月领命。
“徐大人可还好?”谢承匀适时问道。
徐大人乃鸿胪寺少卿徐幻霖,此次出使北麓负责洽谈两国合作的主要官员。
乌月摇头,“自抵达都城后就病了,如今还下不得床,请来的大夫说是水土不服,我们派的人轮番守着。”
乌月见赵景民不看自己,且再无吩咐,抱拳行礼退了出去。
“郡主的邀约,依我看朱媛媛还是别去了。”赵景民道。
“暗杀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让暗卫严加守着就行,没必要因为这件事与郡主结下梁子。”谢承匀从容道,“况且将朱姑娘带在身边,才方便我们钓出幕后之人。”
“哼!”说到北牧野,李自成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狗屁郡主,小小年纪学着荒淫无道,目中无人,仗着父母威风显摆罢了,与我们礼朝显贵女子相比差远了。”李自成一摆手。
杨文洁拍拍李自成的肩膀,“郡主好美色,爱挥霍,才方便我们接触,若是太过聪慧,反倒不好说话。有了都城这群不学无术,整日寻欢作乐的贵族子弟掩护,我们才好行动。你该多往好的地方想。”
谢承匀却不以为然,想到今夜种种,心中的怀疑更深,轻笑不语。
一切还有待验证。
三伏刚过,秋虎未走,却闻北麓秋意浓,窗外寒蝉凄切,窗内灯火葳蕤。
秦子陵将灯芯挑得更明,使这屋子里不至于太暗。
“先生可知皇天后土。”北牧野的目光如同此时的烛焰,望着对面的秦子陵。
秦子陵略微怔然了一瞬,随后神情恢复平静。
“传闻百年前大夏古国有一国师,名唤陈太康,他曾为大夏国天子寻得一件法宝。传闻此法宝有毁天灭地之能,得之亦可得天下。不过如书上记载,大夏古国早已灭亡,若真是有一统天下的大能,又何来今日诸国之事。民间奇谈罢了,当睡前故事听听还可以。你怎么突然好奇起这些来?”
秦子陵侧头,疑惑地看向她。
“探子来报,几个月前在礼朝皇都关阳城里出现一疯道士,在街上大喊‘皇天后土已然现世,天下将要大乱’。似乎是为了印证这句话,不久青云山上落下陨石,整座山在一夕之间被荡平,谣言似乎有了真实性,而那个疯道士之后也消失了。礼朝、大辽、西玄,如今暗中已有了动作。”
“当权者总喜欢把国家的命运与神话传说紧系在一起,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受命于天的正当理由罢了。不管皇天后土是否真的存在,这个水都已经被各国搅浑,你切不可因为好奇而去探究其中的危险。”秦子陵语重心长道,看向她的眸光始终是温和的。
北牧野顿了顿,似有所思了片刻。
“你啊,小小年纪思虑过多,倒是一点也不像王爷和王妃。”秦子陵摇头道。
“先生,您每次这样说话的时候都显得很老成!”北牧野突然跳脱道。
“是吗,那我注意一点。”秦子陵尴尬地轻咳一声,视线不自然地转移到其他方向。
北牧野出神刹那,问出心中所想。
“先生相信天意吗?”
“或许,这世间当真是有天意的吧,就像冥冥之中你我成为师徒。”秦子陵收起竹书。
“先生,比起天意,学生更相信人为。”
北牧野其实另有所指,只是秦子陵在听到这话时却身形微颤;他望着面前站起身来的北牧野,竟一时呆愣住,神情恍惚了片刻。
“先生早些歇息,学生退下了。”
北牧野行了一礼,退出临月阁。
行至自己院中,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北牧野身后。
“人找到了?”
“找到了,费了点心思,在阴沟里发现的尸体,腐烂了大半,依稀可以判断出是那疯了的道士。寻了几处道观都说不认识此人,于是派人与宫中密探联系。起初没在宫籍中发现人员缺失,后来有个小宫人……”
“说结果。”北牧野打断道。
“是。疯道士曾隶属于司天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