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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日月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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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尖点落阵心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瞬间掐断了脉络。

细薄的剑身流转着浅淡的莹蓝光芒,那一点冰晶似的剑尖,宛如零落的星光。

随着剑尖点下,奔涌的灵力沿着阵纹脉络寸寸凝固,嗡鸣的阵法骤然失声,翻涌的金色灵流宛如巨大的琥珀,随即,轰然倒卷!

而那银蓝色的光芒也随着阵法的寸寸崩裂,如同水汽般逐渐逸散。

悬于半空的希曼如遭重击一般踉跄跪地,赤金色的瞳孔几乎要缩成针尖。

“不——!!”

他嘶声怒吼着,周身的炽白光焰疯狂暴涨,试图重新引动阵法的力量,可却敌不过这逆转的洪流。金银光芒顺着阵法的脉络倒灌而上,转瞬间便奔涌而至。

“噗!”阵法反噬如同一记重锤般狠狠砸在他神魂之上,希曼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周身炽白色的光焰骤然熄灭。维斯塔亚带着他落回地面,自己的面色也苍白得可怕。

而那些借阵法“替换”的力量去夺舍人奴,悬于半空的“神主”们,更如同下饺子般纷纷坠落。

有些人奴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有人却彻底失去了声息——那些脆弱的凡人躯体,承受不住神魂被剥夺的痛苦,又失去了阵法的维系,瞬间便化为了一具尸体。

阿苏尔坠落的身影被疾冲而来的商成洲勉强接住,他蜷缩着身体剧烈咳嗽起来,茶金色的眸子短暂地恢复了清明,又被巨大的痛苦淹没。

“阿苏尔?!”商成洲焦急地呼唤他的名字,却得不到他的回应。

在金银席卷的浪潮中,希曼一把抓住了面前人月白色的衣摆,仰头看他的时候,赤金色的眸子几乎要凝出血泪来。

“走……维斯塔亚!你走!”他身周亮起浅淡的金色薄光,一片混沌的虚空入口正在他身侧扭曲成形。

几个幸存的人奴见到见状,顿时欣喜若狂地一头冲入其中。可就在他们触及那道扭曲的光芒的瞬间,紊乱的空间乱流如同无数锋利的刀刃,将那些身影顷刻间便搅碎成漫天血雾。

商成洲瞳孔骤缩,原本有些蠢蠢欲动的脚步硬生生顿在了原处。他扛着阿苏尔被齐染拉着急退数步,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维斯塔亚站在原地,幽蓝的眸子映着形容狼狈、面色惊恐的金发青年,终究抑制不住地掩唇轻咳了两声,唇角淌下一丝血痕来。

“……维斯塔亚?!”希曼茫然地伸出手,指尖拂过那一点温热的血。

“迟了,希曼。”维斯塔亚的声音轻得宛如一声叹息,“当阵法未成的时候……你我就都已违背了血誓。”

“阿染的剑是我给他的,我的力量已站在了你的对立面……而如今天涧将因你主导的阵法循环彻底崩坏……希曼,一切都结束了。”

希曼浑身剧震,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血誓反噬的黑气已如毒蛇般缠上了他的四肢,他看向维斯塔亚,对方银色的长发末端,同样缠绕上了丝丝缕缕不祥的灰败死气。

“不……”希曼眼中的疯狂寸寸崩裂,只剩下孩童般的茫然和绝望,“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你活下来……”

维斯塔亚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容褪去了过往所有的轻挑浮华,只剩下一丝浅淡的释然和尘埃落定的平静。

他俯身握住了那只染血的手,幽蓝的眸子凝视着希曼赤金色的瞳孔,仿佛要透过这双癫狂许久的眼睛,找回那个当年捧着他的手、单膝跪在他身前,和他畅想着未来有关“月邑”的一切的金发青年。

“可我何时要你为我做这些了?你为何去屠杀那些凡人呢?”他轻声问着。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杀人……可若不杀人,又如何维系这里?”希曼仰头看着维斯塔亚,语声之中只有一丝近乎死寂的绝望。

“信仰的力量衰退了,这方天涧承托不住这么多神魂,那么多人随之消散了……我们的神宫一天比一天更空——”

他突然亢奋地瞪大了眼睛,朝着银发青年怒吼道:“是我一个人!我一个人让月邑的新王将信仰重燃!是我一个人的信仰之力托起了这方‘神国’!”

他赤金色的眸子骤然移转,怒视着一旁的齐染和商成洲:“明明是天一骗了我们!他从未说过这方小世界从现世汲取不够足够的清浊二气,便会一天天走向溃散!”

“我只是想让所有人都活着!我哪里做错了!!!”

维斯塔亚低垂眉目,轻轻拂去了他唇角的血:“可那些不愿戴上‘神主’面具的人,我们曾经的朋友和追随者,他们做错了什么呢?”

“那些信仰你的凡人,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呢?他们凭什么要成为这方世界的养料,为了你的‘神国’去死?”

“希曼,这从来不是对错的问题。而是你一旦跨过了那条线,一旦跃入这道迷渊,便只会无限下坠。”

希曼闻言,陡然垂下了肩膀,呛咳出一口赤红的血沫来:“可我们又凭什么,为了那些凡人,像老鼠一样在这里躲着?若通天路还在,我们还能活上千年!

他仰头看着维斯塔亚,近乎祈祷般地低语着:“我只是想让你活着……维斯塔亚,我只想我们都活着……”

“希曼大人。”

伴着一阵细碎清脆的铃响,那带着翎羽面具的女子带着几位未择选人奴的“神主”们飘然落在了两人身侧。

她轻轻摘下了那枚面具,露出了一双温柔的水色眼眸。

“我们从没有立场去责怪您的付出,因为不是希曼大人,我们中的大部分,确实早已消散了。”

“但当年,神国初建的时候,我们一齐将神宫装点好的时候,我便从未想过这是永恒。在这场劫难里,能拥有这浮光片羽般的幸福时光,能有幸遇到希曼大人您,我们已经足够幸运了。”

随着她语声渐轻,她的身形也渐渐淡化成了一道浅薄的虚影

“感谢您……我们都很感谢您。”

话音落下,她的身形骤然爆散成一片小小的水蓝色光点,如夏夜的萤火般在半空飘飞着。

她身后的其他“神主”们,也纷纷摘下了各自的面具,轻声地向希曼道谢,随即一同化散在这方天地里。

希曼怔怔地看着各色光点在他身边轻盈地飞舞,随即一点点汇入了他身上——血誓和阵法的反噬被抑制,他不再呕血了。

而就在这时,整个空间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天空中的“太阳”光芒明灭不定,仿佛变成了一团将要熄灭的火焰。那些由琉璃和宝石构筑的花草树木在一同发出清脆的崩裂声,随即散落成一地晶莹碎片。

血色琥珀构筑的广场、庞杂的阵纹以及那白玉搭就的高台同样开始分崩离析,露出下方一片黄沙般的底色。大地也在随之龟裂,金色的砂砾滚滚陷入漆黑的深渊之中。

维斯塔亚终于支撑不住,面色灰白地跪倒在地,侧头呕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鲜血。他银色的长发宛如一片枯槁的杂草,骤然失去了那如流水般的珍珠光泽。

“天涧……要崩塌了啊。”他仰头看着这片终于将要熄灭的永昼,染血的唇角却浮出一个轻飘的笑来。

他听见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却并未回头。只是缓慢而坚定地伸出双手,给了面前同样跪着的人一个浅浅的拥抱,又低下头,在他耳侧轻声呢喃着:

“我也一样的,希曼。”

“我没从未后悔过与你一齐成就了‘月邑’,一齐造了这‘神国’。”

“但若我的生死还有这‘神国’都成了你的枷锁,”他轻喘一声,染血的手指轻轻拂过怀中人绵云般的金色卷发,“那便让我为你斩断它吧……”

“至少在这一刻,阿尔达·希曼,我放你自由。”

他轻挥袍袖,浅薄的银蓝色光芒中,瓦莎的身影骤然浮现。

白金和黑银的筚篥飘到少女身前,维斯塔亚拢着希曼,朝她露出了个极浅淡的笑:“待吾走后,新月之管与满月之管,尽归于汝。”

“善用它们。”

而随他话音落下,他身上银蓝色光芒大亮。于是半边蔚蓝的天空突然垮塌下来,漆黑的夜幕悄然蔓延,一轮巨大的弦月攀上了这半边天空,一时竟与那残存的太阳一般灼灼发亮。

日月交辉的瞬间,所有趋于崩散的事物皆在一瞬间走向了终结。

万物皆化作虚白的雾霭,随即归于虚无,唯剩那扇洞开的门,在这泯灭一切的光尘中微微颤动。

希曼猛地抬头,惊恐地看着那双逐渐黯淡的幽蓝色眸子,双臂死死箍住怀中人,声音破碎得已不成样子:“不、不……”

“小子,”维斯塔亚靠在他肩头,扯起嘴角,近乎以气声道,“这是……最后一课……”

而随着这道话音一同在这片虚无中化散,希曼怀中的人也停止了心跳和呼吸。

齐染腰侧那柄薄蓝的长剑发出了极微弱的一声嗡鸣,随即便悄无声息地崩解开来,化作无数细碎的银蓝色的光点,纷纷扬扬地飘散在门框边缘那片扭曲的光影中,最终彻底归入了虚无。

希曼抱着维斯塔亚渐趋冰冷的身体,头颅低垂,几乎要埋进那失去光泽的银发里。他脊背微微佝偻着,赤金色的卷发和维斯塔亚的银发凌乱地纠缠在一起,再分不清彼此。

“你们可以走了。”他突然轻声道,“门已经稳定了……走吧。”

那声音里不再有愤怒,不再有癫狂,不再有绝望,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仿若灵魂已从这具躯壳中彻底抽离,只余下一具空壳在宣告他已为众人放行。

他依旧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下颌抵在维斯塔亚肩上,嘴唇微动,似乎在哼着什么歌。破碎的音节在死寂的空间里微弱地回荡,依稀可辨是那首古老的童谣。

/“金太阳,银月亮。一个暖,一个凉……”

商成洲和齐染搀扶着阿苏尔,一同站在了那扇虚无扭曲的光门边缘。当维斯塔亚残余的力量将这片空间彻底化散后,那扇门终于稳定下来,泛着柔和的银蓝光芒。

商成洲看向齐染,见他浅浅地点了个头,便示意瓦莎先行离开。

/“太阳数着金豆豆,月亮送你梦长长……”

少女最后回望这日月同辉之地,向跪在地上的月神双手交叠于身前,郑重地躬身行礼。随后紧握着那两根冰凉的筚篥,转身没入了门内涌动的微光之中。

/“孩子们啊快瞧好,太阳出山月亮藏……”

商成洲和齐染扶着阿苏尔紧随其后,在跨入光门的一瞬,商成洲忍不住回头望去。

隔着那层柔和的光雾,他看到希曼微微抬起了头,赤金色的眸子宛如蒙了尘灰的琉璃,静静地凝视着天上的日月。

/“孩子们啊……别慌张,日月当头照,神光普四方。”

而那柄象征着日与光明权柄的太阳金剑,此刻却在这歌声中,带着浅金色的光芒中缓缓漂浮了起来,剑尖直指主人的后心。仿佛下一秒,它就会毫不犹豫地洞穿这具身躯,为这一切彻底画上句点。

/“太阳月亮手牵手,影子埋在……小路上……”

随着低哑的音节落下,商成洲眼前的一切瞬间化为一片黑暗。

而待他再睁眼时,灼热的、带着沙漠气息的日光真实地洒在身上,他和齐染、阿苏尔以及瓦莎,竟然都出现在了王城外那座破旧的神庙中。

他仰头看着那座只余下半截身子的神像,低声道:“希曼……会死么?”

齐染也随他一同仰头看着那神像,伸手接住从残像指间飘落的光尘:“也许会,也许不会。”

“但无论如何,他从此生死由己,再不因谁而死……或为谁而活。”

“这是维斯塔亚赠予他,最后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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