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快跑!!!”
少年挣脱不开左右禁锢,只得奋力朝院外嘶喊:
“快跑啊!!!”
话音未落,嘴便被死死捂住。
远处传来嘈杂,那是村民在慌乱灭火。
火光冲破黑夜,少年那双惊恐的眼眸逐渐陷入黑暗。
伏九猛地睁眼,明知是一场梦,仍心有余悸。
这是一场做了十年的噩梦,她不敢回想梦的后续,只得闭目养神,平静思绪,却听敲门声响起。
“阿姐,是我。”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快速起身穿了外衣开门。
方才梦里始龀之年的孩童如今已高出她大半个脑袋。
伏九忍不住庆幸。
幸好,阿时还在。
“阿姐,你怎么了?”
扶明反手关门,注意到阿姐的异常,他很快明白,好似这种事已发生过千百遍,了然道:
“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他轻推着伏九坐在凳子上,为她倒了杯温水,而后挨着她坐下,撒娇似的将头靠在她肩上。
“阿姐,我在呢。”
伏九被他这动作逗笑,“多大的人了,还学小孩子撒娇呢。”
说罢,她想起今夜的正事,敛了嘴角笑意。
“外面如何了?”
闻言,扶明这才想起正事,坐直身子,“哦,他们正准备动手呢。”
语气云淡风轻,好似他们只是看客。
扶明给自己倒了杯水。
说来也是倒霉,他和阿姐行至此处歇脚,原本是他们出钱客栈出房的简单道理,偏偏——这是家黑店。
不仅要钱,还要命。
要命也便罢了,他和阿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可偏偏对方将他们花大价钱买的良驹迷倒了。
这如何忍?
势必要让他们赔钱!
房中有些许闷热,伏九起身推窗,几乎同时,一把锋利大刀从窗外朝她砍来!
刀锋迅猛砍下,裹挟着夏夜凉风。
伏九反应极快,侧身轻松躲闪,同时抓住那只握刀的手猛地用力一拽一松,对方连刀带人滚入房中。
待匪徒再欲拾刀起身时,扶明已站至他身前。
与此同时,客栈打斗声四起。
刀叉剑戟、斧钺钩叉……各式兵器碰撞声扰了深夜安宁。
此地乃进白骨岭的必经之地,可偏偏方圆数十里也只有这一家客栈,故而往来过客皆在此歇脚。
当然,能到此等深山密林中歇脚的无非是两种人。
一种是见不得光的通缉要犯,正道走不得,只能冒险走如此险路。
另一种则是好管闲事的江湖侠客。
说他们好管闲事也不算妄言。
毕竟人家落云山庄前脚放出寻得天下至宝“固神丹”的消息,后脚这些江湖客便日夜兼程赶到此处。
小心思不要太明显。
扶明取了粗绳将房中匪徒捆绑结实,学着伏九的模样双手环胸靠着门框。
两人一左一右斜倚着,俯视着楼下争斗,耐心等待。
一盏茶的功夫,胜负已明了。
为首的匪徒看上去约莫四十来岁,络腮胡,及肩的头发杂乱散着,右手杵一把大刀,刀口垂直于地,刀身沾着鲜血。
其余匪徒清点完人数和钱财,好似哪里出了纰漏,聚在一处仔细核对。
其中有人指了指旁边的尸体。
没错,他们今夜死了一个兄弟。
另一个人指着另一侧地上躺着的尸体,挨个数了数。
没错,方才宁死不从之人有八。
又有一人转身数了数缴械投降的人。
没错,总计十七人。
再有一人翻出登记册,所有匪徒面面相觑。
“老大,不对啊。”
众人纷纷看向为首的匪徒。
为首的匪徒紧张问道:“银子少了多少?!”
“哎呀不是银子,”其中匪徒回道,“是人不对!”
那位“老大”听得云里雾里,这时,只听二楼有人喊话。
“你们看看,可是少了他啊?”扶明抓着方才捆住的匪徒,将他推向围栏处。
楼下匪徒惊呼:“二哥!!!”
扶明和伏九相视一眼,又看向被他们称作“二哥”的匪徒。
扶明真诚发问:“你们排行光按年龄啊?”
他向来以为,在江湖上混饭吃好歹还是要看看实力吧。
有反应快的年轻匪徒报告道:“老大,还、还少了他们两个!”
扶明忍不住想为他竖上大拇指。
眼神真是——不错。
“不对,”那年轻匪徒又补充道,“还少了四个……”
伏九上前两步,双手撑着围栏,看着楼下那位十来岁的匪徒,似觉得他逗着好玩,说道:
“小弟弟,你可数清楚了,到底少了几人?”
其实,伏九素来鲜少玩笑,大多都是沉闷的、独处的,就连装扮也是单一的,发型是简单的侧麻花辫,一根木簪或是一只素钗,衣裳也多是单调清冷之色,总是给人难以亲近之感。
可今晚的伏九,或许是方才起床的缘故,木簪挽上部分青丝,其余长发及腰而散,宽松的水青色长衫笼罩身姿,面上未施粉黛,眉眼间少了白日的冷厉,反倒添上几分慵懒。
此刻,眼尾染上些许笑意,语声轻柔。
如此,如此……
他们的老大率先打破这份静谧,冲着方才说话的年轻匪徒喝道:
“弃娃,鬼迷心窍了是吧!说清楚,到底少了几个!”
弃娃回过神来,却发觉楼上女子仍盯着自己。
他感受到有温热爬上脖颈、脸颊,逐渐侵占耳根。
他不得不躲闪她的目光,转身面对老大回话:
“除了二哥和楼上两人之外,还少了四人,正是昨日夜里到的四人。”
此话震惊的不止楼下的山匪,还有楼上姐弟。
扶明疑惑:“还有四人?何时来的?什么底细?”
伏九耸肩摊手:“我不知道啊,我睡了,昨夜不是你盯梢吗?”
扶明惊讶:“什么我盯梢,分明该你盯梢,我也睡了,我不知道。”
“够了!”
楼下老大实在受不了他们二人的挑衅,怒道:“不想死就赶紧把老二放了滚下来!否则——”
伏九和扶明相视一眼。
扶明果断松开抓住老二身后绳索的手,
伏九果断一脚将老二踹下楼梯。
而后,两人极其无辜且真诚地看向老大。
是的,他们自然不想死,且把老大放了,也同意他滚下去了。
多配合啊。
要知道,能让他俩如此配合的时候不多。
伏九耐心问道:“好了吗?可以说下文了吗?”
楼下摔得鼻青脸肿的老二松了绑,愤愤然同匪老大告状。
许是太久没有遭受如此挑衅,匪老大活动活动握住大刀的五指,拿出作为大哥的气势,扬声吼道:
“黄毛小儿,意欲何为啊?!”
总算说到正事了。
扶明激动地一拍手,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票据。
“两匹马二十两白银,拿来。”
闻言,众人嗤笑。
有匪徒笑道:“小子,你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吗?啊?要不要哥哥们教教你啊?哈哈哈哈哈哈!”
“啊——”
长鞭腾空而出,“啪”地抽在那说笑的匪徒脸上,顿时皮开肉绽,只剩惨叫。
待众人反应过来,齐齐望向长鞭源头。
只见楼上水青长衫的女子左手握鞭,面上不似先前和善,语气轻飘飘的,却叫人不敢轻视。
“不知死活。”
扶明垂眸瞥着伏九手中的涟风,努力克制上扬的嘴角。
得意之余,他又举起手中票据,提醒道:“二十两。”
弃娃忍不住劝道:“老大,要不给、给他们吧。”
江湖行事,大事化小。
显然这二人非平凡之辈,若再起争执,只怕两败俱伤。
可——
匪老大想着,他又不是江湖人,讲什么江湖规矩?
谁见过亡命之徒讲规矩的?
匪老大手中大刀一挥,横在一名受俘的妇人身前,吓得妇人止住了哭泣,默默抱紧怀中孩子。
匪老大开口:“要钱还是要人?”
伏九和扶明相视一愣,表示“他有病?”
又听匪老大说道:
“二位看上去和他们一样都是江湖人,平日里总是挂在嘴边的江湖道义,如今总不会弃之不顾吧?”
见二人不说话,匪老大横刀逼近,吓得妇人连忙护住怀中小儿。
“我再问一遍,要钱还是要人?!”
“要钱!”伏九和扶明异口同声道。
“???”
众人一愣。
扶明翻身下楼,忽视匪徒紧张的神色,语气轻松。
“我又不认识他们,要来作甚?还是拿钱合适,二十两,一分不能少哦。”
伏九缓缓走下楼,扫了眼受俘之人,冷眼看向匪老大。
“要么你主动把钱交出来,要么我阿弟打死你们,我们再自己拿钱。”
“选一个吧。”
匪老大实在没想到今天碰上了硬茬,是可忍孰不可忍。
手腕翻转,刀锋划向妇人!
突然!
一只飞镖破空而出,以一巧破千斤之势瓦解大刀之力。
总算出来了。
伏九望向飞镖来时方向。
三楼。
房门自内而开。
率先出来的是一名女子,容貌娇艳,身姿曼妙,头戴紫罗样珠花,身着紫烟罗裙,举手投足间风韵自成。
她看向楼下的伏九,脸上笑意不及眼底,“妹妹好狠的心啊,十七条人命都不要了?”
伏九没有回答。
紧随那女子出来的是两名男子,一位是窄袖束腰黑衣打扮,一位是翠蓝长衫打扮。
蓝衣男子愤愤然:“菀娘,同这种掉进钱眼儿里、视人命如草芥之人有什么好说的?索性全部教训一通。”
“阿均,注意言辞。”黑衣男子提醒道。
那名为“阿均”的蓝衣公子果然闭了嘴。
还差一人。
伏九视线略过他们,望向门内。
只匆匆一眼,视线便被黑衣男子挡住。
只一眼。
屋内应是名男子,着玉白锦袍,端茶杯的手有些病态的白皙,像是急于证实她的猜想般,男子捂嘴咳嗽起来。
这四人来头不小。
她看了眼身旁的扶明,二人皆谨慎起来。
见状,匪老大只觉头疼。
其实,他也是最近才当上匪老大的。
他原本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数月前逃命于此。
同今日这些人一样倒霉,遇上原先的山匪打劫,他自然没钱,便提议与当时的匪老大单挑,那人确实讲道义,败下阵后同意放他离开。
可他实在不愿再四处逃窜,便卖惨留了下来。
当时的匪老大见他苦命,说寨子里兄弟也都是走投无路之人,大家搭伙过日子,渐渐地,竟当真收留了他。
直到前两个月,匪老大突发恶疾去世,他这才接替了匪老大的位子。
此地偏僻危险,平日没什么人来。
好不容易等来这么些人,还以为终于可以在弟兄们面前立威了……
他真是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