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正是路上车流量最大的时候，诸伏景光拎着一个超市购物袋，等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不起眼的出租车很快汇入车流之中，戴着帽子的司机微微抬头，露出帽檐下熟悉的脸：“人已经转移到安全地点了，管理官也按照您的建议，特意将事情按不同时间透露给了可能有问题的那几位。”

诸伏景光嗯了一声，轻声道：“维特昨天上午就得到了消息，而且他应该不是那个内鬼的直属上线，泄密的时间可以再往前推一些。”

“那昨天白天才被告知的那几位可以初步排除了。”联络人回忆了一会儿，眼睛微亮，“还剩四个。”

一开始涉嫌泄密的十个人，排除有权限明确知道他身份的一位更高层长官和直属上司，余下八个人的可疑范围，这次正好缩小了一半。

“如果能再来两次这样的布置——”联络人说到这里一顿，自己就摇了摇头，“不容易。”

这次看似只是简单粗暴地抓了个人，实际上要追溯到大半年之前，诸伏景光在大阪执行任务的时候碰巧揭发了代号伯尼斯的成员私吞组织资金货物的事，后来又对那家伙进行审讯，拿到了不少黑色交易线路的详细信息。

里面有很多组织的合作方的合作方这类团伙，他们和组织联系浅淡，本身的存在也不像组织那么隐蔽，追查他们并不会引起组织的怀疑。公安沿着这些信息顺藤摸瓜，阻止了多起非法走私案，还救回一些拐卖的受害者，据说被转告了相关情报的缉毒部门也有不小的收获。

而就在其中一次军火走私的案子里，负责调查的公安盯上了一个在军火商仓库出现过的小公司社长，一开始只以为这个人是想购置枪械担心他制造枪击案，盯控一段时间后才发现他居然是卖家，经常出手一些有小损坏的武器。

这很像是在批量处理用过的淘汰品，公安自然开始怀疑他背后有大型极道组织，不久后，盯梢的人发现他和伏特加见了一次面，双方沟通时的态度没有明显的主次之分。

诸伏景光不认识这个人，连对方的代号都不知道，但听描述他赞同管理官传达的这是个组织中高层成员的判断，进而有了昨天的突然行动，并有意传递出了“这次行动源于内部情报”的误导信息，一方面借此甄别内鬼，另一方面也是想通过这件他完全没有沾手的事来减轻自己在组织那边的嫌疑。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从昨天维特那只言片语来看他正把和被抓的金巴利有关联的人当做追查重点，而他往这个方向查得越多，就越是能佐证苏格兰的“清白”。

不过对于是否能就此洗清嫌疑，诸伏景光不是很乐观，上司那边也赞同应该保持警惕，这次行动的收获重点还是放在甄别内鬼，和抓住的代号成员本身。

他想了想：“那家伙有开口的意向吗？”

提起这个联络人的表情就有些无奈：“没有，但他本身并不是对组织很忠诚的类型，拒绝合作的原因是担心被报复灭口。”

诸伏景光实话实说：“他不跟我们合作也很可能被灭口，琴酒已经在准备行动了。”

“他觉得没有背叛组织就是留有余地。”联络人苦笑了下，想了想又说，“不过您放心，上面也吸取了上次医生被救走的教训，直接将人关进了正式的秘密监狱，不会再给组织动手的机会。”

“那就好。”诸伏景光微笑了笑，又顿了顿，“这件事似乎也可以做做文章。”

联络人立刻意会：“再放一些关于防卫布置的假消息？时间有点赶，假装安排防护需要调动的人手也多，而且那四位中有一位就是负责秘密监狱对接的，他已经知道人被押过去了……有点难，我回去和管理官报告试试。”

诸伏景光笑着点头，倒也不强求。离开之前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U盘放到座位上：“前段时间收集到的一些不那么紧急的情报，请管理官斟酌使用。”

不那么紧急的情报就是指接触到的组织成员外貌特征或者据点地址之类的信息，还有他自己的部分任务记录，他会控制提交的时间，上司那边也会严格保密并且避免采取有指向性的行动，主要起到一个报备的作用。如果卧底任务有结束的一天，这些报备记录就是归队前审查阶段会参考的重要依据。

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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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泽遥正在重新回忆手上关于那个已经被组织知道存在却始终没有真正露出行迹的公安卧底的线索。

那个人自己其实没出过问题，组织这边所有的信息都来自朗姆在警视厅内部的线人，而这个线人也没有深入到直接接触机密的程度，到目前为止真正有用的消息就只有三条。

第一条是时间，线人告知警视厅在这三四年内往组织派过卧底，那也是他们第一次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第二条是医生那次，线人传回的消息表示医生被抓的原因是内部情报泄露，琴酒排查了和医生有过交集的组织成员，与第一条交叉对比，得出了一个包含十个人的名单。

长泽遥怀疑这个时间前后线人在公安内部升职了，因为最初关于时间的那条情报非常模糊不清，像是从其他人口中偶然得知的，从医生那次开始他传来的信息就变得更具体，次数也频繁起来。

不过这些信息也有很多是其他方面的，明确指向卧底的情报只有一次，也就是这次金巴利被泄露身份和行踪被抓。朗姆恼怒之余情绪也很振奋，前两次明确线索的交叉让他们的怀疑范围从无数骤减到了十，这次的金巴利牵涉的人本身就少，再和之前的印证，应该可以将可疑人物精确到极个别了。

——但只是应该如此。

昨天和阿佩罗沟通之后长泽遥又找了其他和金巴利有过联系的人，还包括他的上司皮斯克，花费了一整天来调查核实，最后得出结论：知道金巴利身份的组织成员总共九人，其中有三个加入组织的时间不长，五个与之前那位医生有过接触，但是他们互不重合。

没有任何人同时满足三次指向条件。

很显然，其中至少有一次情报是错误的。

这就很无语了，他们对这个公安卧底的所有调查都是针对内线情报得来的可疑范围，出于对朗姆这个二把手的基本尊重，无论琴酒还是维特都没有质疑过情报的真实性，结果偏偏就是这个没人怀疑的环节是有问题的。

甚至于，出错的情报真的只有一次吗？有没有可能有两次甚至全部都是错的？都是公安放出来的烟雾弹？或者发现有内鬼后的将计就计？

长泽遥直接将问题抛回给了朗姆，后者几分钟后就打来电话，语气阴沉：“我会去核实。”顿了顿，又补充，“你最好确认不是你漏了谁。”

“这点把握我还是有的。”长泽遥将车停在路边，单手搭着方向盘，没理会对方因为不想承认自己手下情报有误而作出的反向质疑，淡淡地道，“但是朗姆，你确定你那个线人还好？”

电话那端的人声音微微抬高：“你什么意思？”

“会出现这种情况，不管是公安故意放的假消息还是你那个人自己的错，都代表他的情报可靠性存疑。”他慢吞吞地继续，“我可不希望哪次按照你给的情报行动，结果一头撞进警方的陷阱里。”

“我的人不可能出事了。”朗姆态度强硬地反驳，然后又稍微缓了缓，“他在其他方面的情报都很准确，说明人本身没问题，这次应该是个例。”

长泽遥嗤笑一声：“应该？”

朗姆不是个脾气多好的人，能解释那么一句算是自知理亏，这会儿被连着质疑，语气又不客气起来：“维特，你借题发挥也别太过。”

长泽遥微笑：“我是好意，拿到假消息就说明他被怀疑了，你最好让他小心自己的处境。”

朗姆直接挂断了电话。

然而当天晚上，琴酒在灭口金巴利的行动中遭到埋伏，没有找到人不说还险些陷入警方包围，逃脱的时候挨了一枪，而这次行动的路线规划，就参考了内线传回来的情报。

直接被情报坑大了的琴酒向boss告了朗姆一状，后者不得不命令线人暂时蛰伏，洗清自己的嫌疑后再为组织工作。组织内部，因为再度确定了有情报错误，之前基于同一个人传递出来的情报总结出来的可疑名单也显得不可靠起来，再加上受伤需要修养，琴酒暂停了持续挺长时间却没什么效果的清查老鼠行动。

几天后再和诸伏景光联系的时候，联络人半是喜悦半是遗憾地说：“上次排除了负责和监狱对接的那位，我们还剩三个嫌疑人。不过他最近估计也会提高警惕，很难进一步排查了。”

诸伏景光点点头，又道：“组织这边，可能因为怀疑那个内鬼之前的情报也有问题，琴酒停止调查了。”

联络人眼睛一亮：“那您安全了？”

诸伏景光顿了顿，微微闭眼：“不，只要组织还在，每时每刻都是危险的。”

与此同时，组织基地的医疗室里，琴酒冷着脸给自己包扎伤口换药，眉眼间一片冰冷戾气：“我非找到那只老鼠不可。”

长泽遥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人懒散地靠在墙边：“所以你故意作出放弃追查的假象，让那家伙放松警惕？”

“我这段时间的调查一直没有结果，说明施加高压等对方自乱阵脚这种方式对他无效。”琴酒语气冷淡，被坑的巨大愤怒之后浮现的反而是冷静，“那就反过来，让他更放松一点。”

长时间的被怀疑追查之后嫌疑减轻调查停止，很容易给人一种逃过一劫的错觉，比平常时候更加松懈。

“我知道你擅长钓鱼，尤其是官方卧底，你比我了解他们。”琴酒继续道，“明面上我暂停一切调查，暗地里你继续布置，如何？”

主动把自己放在一个烟雾弹而非主导者的位置上，看来这次被公安埋伏差点翻车的事确实把他气狠了，传递错误情报的朗姆分担了一部分怒气值，公安本人当然更少不了。

一直对这件事没那么热衷的长泽遥微微挑眉，他之前消极怠工也有一个原因是不喜欢被朗姆用情报牵着鼻子命令，现在朗姆出局，琴酒自己交出主导权，对手又是那么一个不简单的家伙的话，似乎还挺有意思。

他琢磨了一会儿，陈述事实：“我倾向于第一次那个告知我们有卧底存在的情报是真的，但医生和金巴利这两次确实难说，所以还是最开始那个问题，三年——现在是四年内，加入组织的人太多了，不可能全部查一遍。”

“仅限代号成员。”琴酒咬牙道，“被我查了这么久都没破绽还能反过来摆我一道的家伙，不可能这么久了还拿不到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