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
警视厅大楼内,一些遇到了紧急案件的警察还在连夜工作,已经正常下班的部门也都留了一两个人值班,从外面看去一片灯火通明。
井然有序的忙碌中,突然有两个神色慌张的青少年跌跌撞撞地从远处跑过来。两人都高中生模样,少年脸上有像是拳头砸出来的青肿,他旁边的少女看上去更小一些,穿着女高中生的校服,黑色齐肩短发稍稍凌乱,眼角带着眼泪,一看就是个受了惊吓的乖乖女。
两人到了警视厅门口,齐齐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值班的警察迅速出来将他们带进温暖的室内,询问他们发生了什么。
原本还忍着情绪的少女小声抽噎,少年也明显精神不佳,只闷声说:“抢劫,我和妹妹补习回来晚了,路上遇到抢劫,他们有好几个人,抢走了我们的书包,里面有我们这个月的生活费。”
警察有些意外,但还是很耐心地询问:“是刚刚发生的事吗?”
少年重重点头:“就是刚刚,在两条街外,他们拿了包就把我们赶走了,好像还准备继续待在那里。”
两条街外是一片居民区,因为靠近学校有很多家庭居住,听上去那伙抢劫犯是还要继续作案,现在赶过去说不定能抓个正着。
团伙拦路抢劫,不过没有造成人身伤害,这个案子的严重程度恰好卡在需要立刻出警但又不至于半夜叫回下班同事的程度,警察们立刻分了一队去抓人,又由一位带着兄妹俩去会议室休息并了解更多情况,一楼本就不多的值班人手立刻少了大半。
自导自演的案子引走了大部分值班刑警,剩下的多忙于工作,无人注意到走廊尽头有人悄无声息地从窗户潜了进来。
长泽遥回忆着今天上午刚到手的警视厅部门和监控分布图,迅速转进了楼梯通道。
公安部的办公区域和临时牢房都在更高楼层,他从一楼步行往上,经过了交通、爆处、搜查二科等许多部门的办公区域,没有紧急案件的情况下这些部门都只留了个别人值夜班,没人发现有个隐蔽的身影从不远处穿行而过。
来自朗姆的内部情报准确到吓人,连公安部区域的防卫措施都有涉及,长泽遥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关押医生的临时牢房外。因为同时在进行转移政客去警察厅的工作,这里守卫的警察比平常也少一些,牢房外有两个,值班室有两个,再有就是几间休息室有人在休息,如果不小心触动警报,他们也会迅速醒来投入工作。
长泽遥抬手轻敲了敲耳麦,示意外面狙击位的莱伊暂时保持观望。随后他微微后退,绕到不远处的值班室,里面的两个人一个正盯着监控屏幕,一个在翻看一叠纸质资料。
长泽遥又以另外的频率敲击耳机,半分钟后,原本亮着灯的楼层突然陷入黑暗,负责去断电的外围成员在频道里汇报他拉下了公安部所在楼层的电闸。
黑暗降临的瞬间值班室的两个人立刻站了起来,然后被早有准备的长泽遥一手一个放倒。整个过程只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声响,他没再浪费时间补刀,转身又出了值班室。
整个走廊里静悄悄的,隔壁休息室里的人应当还在睡梦中,守在医生门外的两人也没有因为断电挪动位置——根据情报,公安部的临时牢房位于楼层的最里侧,大部分人手都被布置在了更靠近上下楼通道的外围,出现状况也是由他们去查看。
对警视厅这种极少有人能攻击的地方来说算是个不错的策略,但遇到不惊动外围防守直接潜进最深处的情况就显得很被动了。
三分钟后,长泽遥敲晕守门的两人,拿到钥匙,打开了牢门。
里面正在休息的中年人被开门的声音惊醒,刷地站了起来,先是警惕地望了望黑漆漆的周围,然后小声确认:“你来救我?”
说话的声音除了虚弱一些外和那位医生一样,长泽遥又用两个组织内部的暗号确认了他的身份,然后才回答:“跟我走,不要出声。”
十五分钟后,两人出现在了警视厅大楼外,坐上了接应的车辆。
整个营救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唯一的动静就是去拉闸的人在外围引起了一些骚乱,但也很快就被当做意外平息,直到现在警视厅还没有发现他们的犯人被偷走了。
接应的车是另一个他比较常用的外围成员在开,副驾则是代号为龙舌兰的成员。他的作用是在行动出现意外、闹出太大动静的时候带着人提供武力支援,不过和远程狙击位的莱伊一样,这份后手也没有真正派上用场。
长泽遥自己接近完美的潜入当然起了很大作用,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朗姆那边的内部情报才是最关键的因素。那线人在对卧底的调查上进展缓慢,这种传播略广一些的情报倒是提供得很全面。
……只是朗姆一向对他的线人宝贝得紧,很少愿意配合行动,这次不知为什么,出手难得的大方。
就在长泽遥脑子里复盘行动过程的时间里,车已经开过两个街道路口,另一边,公安部巡逻的人员终于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同事和空空如也的房间。
两个小时后,长泽遥结束后续收尾回到住处,此时柏林刚刚入夜,独自吃完晚饭后诸伏景光收拾好碗筷,换下身上更舒适的休闲服,穿了件黑色连帽衫,背上乐器包出门。
公寓外的街道有些冷清,他步行经过两个路口,绕到更繁华些的商业区附近,看了眼时间后停在路边玩了一会儿手机,点开刚刚收到的短信。
[加完班,回来吃了夜宵,想你了。]
没有落款,发信人那栏也只有数字没存姓名,诸伏景光却下意识弯了弯眼睛,又在心里算了算东京和柏林的时差知道那边已经是凌晨,动手回信。
[刚吃过晚饭,正要出门工作,你早些睡。]
刚刚发出去,他又觉得少了点什么,笑着补上下一条。
[也想你了。]
对面没有立刻回复,诸伏景光也不着急,又看了眼屏幕确认时间,然后抬手打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略低着头,鸭舌帽遮住了发色,看上去沉默寡言的样子。诸伏景光坐上出租车后排,车辆启动后轻敲了敲窗户玻璃,司机微微抬头,两人隔着后视镜对视一眼,随后司机低声开口:“和您预料的一样,今晚有人潜入了警视厅。”
说话间,诸伏景光的手机里又收到新的短信。
[我睡了,工作顺利。]
正在处理自己本职工作的青年浅笑了笑,回了个好字,然后放下手机,稍稍正色:“医生怎么样?”
“被救走了。”
“救走。”诸伏景光重复了一遍,皱着眉继续追问,“负责守卫的同事没事吧?另外,有没有留下一两个组织的人?”
“有几个同事被打晕,已经送去医院了,没有生命危险。”司机先答了前一个问题,然后表情变得有些尴尬起来,“组织的人……没有见到。”
诸伏景光一怔:“什么叫没有见到?”
“对方完全避开了我们的人手,除了打晕几位近距离守卫外没有任何直接冲突,监控也没有拍到人,我们的人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撤走了。”话到后面司机的语气严肃起来,“上面怀疑,对方提前拿到了我们的防卫布置。”
诸伏景光心里一顿:“全部布置的知情范围应该不大。”
司机点头:“是,事前只召开了小范围的行动会议,参会的正好十位。”
十位,排除掉知晓他身份的直属上级和有权限调阅他资料的高层长官,应该还剩下七八人。
不多,却也不少。
诸伏景光注视着窗外飞快后退的街景,听见司机继续补充:“会上只进行了人手安排,没有提及医生和组织的具体情况,也不涉及您这边提供的情报。”
勉强算个好消息。
公安对卧底的保密工作还是很到位的,诸伏景光慢慢思考,这个人不可能直接知道他的身份,但明显已经可以参加一些针对组织的行动,只要对方不是蠢货,迟早能发现一些指向他的线索。
比如这次,降谷零早就盯上的吉川议员意外卷入命案被带到警视厅,得到消息时他正好和降谷零在一起,商量后他通知上级顺势将人带走,对方试图和公安做交易换取不公开罪行保住议员身份,供出了几个组织外围成员。
诸伏景光注意到里面有一位相对资深的成员,接触过自己关注到很久的医生,借着这个机会让公安那边谎称是从那个外围成员那里得到的关于医生的情况,将其逮捕。
这里就有破绽,上级特意拖到了第二天才去抓人,从外部去看逻辑很顺畅,但实际上为避免夜长梦多,前期安排是在对那几个外围人员的审问结束之前就开始的,如果那个泄密的人全程参与了逮捕医生的行动注意到这个时间差,很容易推测出公安有另外的情报来源,在组织内部接触过医生。
这样的间接线索一次两次不致命,但次数多了就能交叉对比缩小怀疑范围,给他带来巨大的风险。
诸伏景光闭了闭眼睛,将这件事暂时压到心底——公安内部的清查他在外面插不上手,只能寄希望于上司速度够快。他也不可能因为这份风险就停止工作,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诫自己以后要更加谨慎。
“吉川呢?”
他将话题拉回事情本身,司机很快跟上他的思路:“在移交警察厅的过程中遭遇狙击,不过风见告诉我他们安排了死刑犯替身,吉川本人假死,家人也已经在保护下。”
当然,以后他不可能再以地方议员的身份继续在政坛发展,甚至需要彻底抛弃现有身份躲避组织追杀,他只能抓住警察厅这根救命稻草,全力配合工作。
这次的行动警察厅和警视厅难得合作,到这里警察厅控制吉川的目标已经达到,警视厅公安则是还没来得及撬开医生的嘴,决定先将他作为诱饵针对来营救或灭口的组织成员——诸伏景光其实对这个计划的成功率不太乐观,长泽遥特意赶回东京,那么同时执行灭口议员和营救医生两个任务的多半是他和琴酒,这种仓促布置的陷阱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还是太粗糙了。
最后果然没抓到人,还丢了本来已经逮捕的医生,不过从这件事里察觉内部有组织的线人,倒也算是个很大的收获。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稍稍好了些,注意到窗外的景色已经快接近目的地,说起了另一件事:“我在柏林大概还会待一周,你提前两天回东京,有情况再联系。”
“明白。”司机迅速应下,减缓车速靠边停车,知道这次短暂的见面又要结束,他回头看了眼带着乐器包准备下车的青年,接过出租车费时还是忍不住开口,“诸伏先生,请您一定要注意安全。”
很久没有被称呼过本来姓氏的诸伏景光顿了顿,望向比自己略年长一些的联络人,温和地笑了笑:“多谢,我会的。”
随后他干脆利落地开门下车,再度走进没有路灯的昏暗小道,前往今天的任务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