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玉。”女人唤着她的封号,向她招手,从匣中拿出一个精美飞彩冠,“这是母妃用嫁妆仿照公主出冠的样式为你打的,悄悄同你说,你父皇也添了彩。来,看上面的彩线,多漂亮。”
宋余清静静端洋着女人的眉眼,想伸手去触碰,手却穿了过去,看见年幼的公主快步走来,尚不知日后疾难,倚偎在母妃的怀抱中。
“来,母妃看看。”女人将彩冠放在公主的头上,“正正好。”
公主问:“母妃怎么想起做这个了?”
女人捏了捏公主的小脸,道:“你就要随着仙师离宫修仙,日后再见你也不知是猴年马月,不能亲自为你及算出冠,只好提前赶制出来帮你戴上。”
说到这,她眸下伤感:“只盼你能在我此生终了之际回来……”
“呸呸呸!”公主皱眉道:“母妃如今年华正好,怎可说这般晦气话?!”
女人哈哈大笑:“好好好,是母妃不是了。”
宋余清站在阴影处,见四季迭替,日月互换,眼看火光冲天,眼看高楼倾倒,国家覆灭。少年的身体装载仇恨和怒火,只抱着母亲的尸体痛哭,用师长的护身法器将小周朝的圣器拿回来。
一滴泪从脸颊滑落,没入衣领。
宋余清睁开眼,不顾肩头的伤,只盯着陈非,说:“解蛊!”
陈非将自己的手抽回来,直起身:“解了,原本你的状况应法和母蛊同步,不可能这么快醒的。”
同心蛊能将母蛊持有者的心跳同时多个子蛊感知到,在母蛊受到重大伤势或者死亡时,子蛊会遭受同等伤势加持的状态。
而现在,宋余清感受不到另一个跳动的心,这也就证明联系被彻底斩断。
她一时心中感慨万千,五味杂陈。
陈非转而看向周围,青山绿水,地下散落的画卷碎片。她拾起一片,上面微弱的灵力触及散离。
沈清蹲在溪边洗脸,陆萧从储物袋里把干粮分给她们,许以举着罗盘勘探方位,回来同陈非说:“我们掉在白鹤青山的南面,在百米前路,有异常的灵力波动。”
陈非将碎片握在手心,道:“去看看。”
转头问宋余清:“你要跟我们走吗?”
宋余清问:“宁寻生呢?”
“不知道,以他的能力,逃出画中不是难事,可能落在山里的哪个地方了。”
“我跟着你们。”
沈清啃着干巴的馍馍,扯了扯陈非的衣领:“那个阿福……呃,画尊让我转托你的不只是圆镜,还有几句话。”她将那几句话一字不差的转告出来。
陈非眸光闪动:“我知道了。”
她拿出储物袋的橘子,给了沈清一个。
李赴眠。
这名字可真耳熟。
各宗仙门的藏经阁中,在存放刀修功法的架子上,有大半的刀法心得和要领招式,都出自一人之手——“断涛刀”李赴眠.
他是十三尊中记载最少的一位,也是最传奇的一位。出身来历一概不明,只知此人横空出世,刀法如神,传说一刀能斩涛水,绝江海,刀名由此而来。
李赴眠才能出众,也算是刀修半个祖师爷,后世称其:“举世无双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唯此一人也。”
——“李赴眠当年所借所求之物,如今归还其一……”
圆镜倒映着因果树的模样,李赴眠就是那个人吗?那曾来到因果树下与她相视的人?他拿到了原石,去往哪里?
李赴眠下落无从知晓,能找到蛛丝马迹的,只有丹青篁的旧居。
白鹤青山一直闻名丹溯城,除了白鹤仙人的传说和其丰富的矿铁资源外,就只剩下传闻封存了丹篁手稿、修炼心得及法器的旧居。
外头议论纷纷也万万没有想到,旧居就这么荒败,静静地立在他们面前,萧瑟的枯叶布在院内,蜘蛛网厚重的挂在屋梁上,围栏积落成灰。
陆萧想开门进去,被一层屏障拦截,表面看不出来,只有接触时,屏障才露出一角模样。
“有禁制。”陆萧道。
许以点了一下屏障:“好古老的梵文。”
陆萧让他们退后一点,手握长枪往屏障一划,武器居然从手中击飞,浮在半空。一阵风从他们身后吹来,来得突然,陈非被卷起的尘沙迷了眼,下意识抬手遮风,一样东西从储物袋里面奔出来,画卷碎片也飞走。
三样东西聚在一起,对准屏障融进去,屏障显现出大片大片奇异的图案花纹,变化成纯青玉莲,每一片花瓣收缩再伸展。
玉莲花线中升起一个人影,飞舞在屏障中,略过的时候花纹消失,屏障变成虚无薄影,最终解除。
众人看着这奇幻到足以让天地失色的一幕,无法移目。
久久方才缓神,三样东西再次分离,惊云枪回到陆萧手中,剩下的飞到陈非身边。
除了画卷碎片外,还有一支朴素木簪,过旧的样式,发白的绢花,陈非依稀分辨出这是怨女的簪子。
当年她承诺会将这遗物转交给怨女的家人,然而时迁境迁,一点消息都没有,有老者看了这簪子,和陈非说这起码是数百年前的样式了。
如今看来,怨女跟十三尊是同时代的人物。三样东西能解开丹青篁的禁制,这件事也很奇怪。
惊云枪是屈将军的法器,不确定性很多,但画卷碎片没有灵力波动,是废卷一角,唯一关联就是其主人同列十三尊。难道……这个旧居只有十三尊的东西才能打开禁制?
那么反向推类,怨女难道也是十三尊之一?
不对,怨女的记忆没有十三尊强悍的实力,否则也不会活生生被配成怨女。
那前面的设想也被推翻了。
木栏推动发出喀吱喀吱的响声,众人走进去,院子的摆放简陋,只有一张石桌,岁月的风霜在桌面留下痕迹。
打开屋舍的门,屋里陈设清简,各类书籍卷轴被整齐摆在书架上,一眼过去,两侧全是实木书架,架子上全都是书卷信笺,用过的、没用过的,统统归类分划好。
沈清呢喃道:“这也太整齐了,这是有强迫症吗?”
陈非指腹在书架上一抹,没有灰尘,大抵是屋主人下了什么术法将这屋里保持洁净,即便在死后,也在发挥着余热。
她抽出一本书,翻开几页,上面记录着数百年前每一件大事的洋细实况,还用朱笔补充注解,字体大气端正,详细又简明。
沈清拿之前说了句“莫怪”,抽出一个书,开篇就是“沈慬”二字,注释“慬”字,释义勇敢。
宋余清抽到的是一本名剑谱,里面涵写了各名剑其主,其锻造之人以及其出世之地。
陆萧着的则是信笺,给了陈非几张写满字的纸,指着其中一段:“这个,‘近年见赴眠,觉其中意不对,他似追问无言,只寻一棵树,名因果,’这个因果——”
陈非食指放在唇前,轻声说:“意会无需言传。”
她合上书,往存放信笺的书架走,信笺左下都标了年份月日,陈非一边默算一边往后翻找,抽出几封拆开,一目十行般速阅。
丹青篁将与朋友们来往间的书信重新誊抄了一份存放在旧居里,通过语言、事件来记录他们的性情过往,一些出名的事情甚至没有被后备编纂。
那些线装书籍中写了很多那个时代的事情,其中十三尊之间的来往、相遇、宴饮共许豪情壮志,都被完整保留下来。
十三个性情不同、出身不同、甚至年岁不同的少年成了挚友,在后世并列扬名,以另一种形式被永存足迹。
丹青篁很思念他们,怀恋风华正茂的时候,也会想起当初聚在一起的时光。
外面传扬修行功法、手札和武器摆满的故居,实则只有书信和史记,是丹青篁一人怀念的另一种手段。因而连书中的字里行间,也不自觉透露出其主人的情意。
陈非找了其中几段,即便是丹青篁也不解这其中含意,她却一清二楚,心也渐渐沉下去。
李赴眠时常言语不同,丹青篁初见他时,被教了一种新奇的问方式,后来推究的刀法招式也很与众不同,谁也想不到他脑子里下秒会蹦出什么。宴会醉酒时,李赴眠曾无意吐露出自己的来处,是一个很远,很不一样的地方。
看到这,陈非基本能确认,李赴眠就是异世人。
下一张写的是李赴眠发明了一种新奇的下棋方式,五颗同色棋成一条线为胜,他擅棋局,其余人总是输。他喜欢埋线引兵,将被最后关头推将获胜。
棋局……陈非再翻几页,找到两人之间的最后一封信。
——‘卿来信告知,要去见惊鸿,言语急切,可是出了事?’
可惜没有回信,此后再无李赴眠踪信,十三尊死的死,伤的伤,能来往的信不再多。
陈非呢喃道:“惊鸿……”
宋余清正好念起:“惊鸿双剑,一舞动倾城,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唯惊鸿尊者可如此。”
陈非侧过头,惊鸿尊者?
李赴眠最后去见的是惊鸿尊者,至此杳无音讯,那凉鸿尊者呢?她找寻青篁给惊鸿尊者的信。匆匆几眼,信中询问了李赴眠下落,惊鸿尊者回信说没有见到,接下来人就奇怪坐化在自己的殿宇中。
到底怎么回事?
陆萧合上书,道:“有人在往这边赶。”
宋余清刚好把东西放回原位,愣了一下匆匆出去。陈非也感觉到了,那不加以掩饰的波动,混杂着灵气与魔息相争。
“要去看看吗?”许以道,“除了这股波动外,北面也来了另一方势力,很危险,得尽快离开这里。”
“等等!”陈非匆匆翻阅书信,记住几个关键地点放回去,“我们走。”
——“陈非。”
影子里的怨影涌动着,呼唤她的名字:“弥生带着人往你们这边赶。”
陈非带人离开旧居,轻声道:“知道了,下山路有没有人。”对方给予否定的回答,他们立刻动身下山,山林极大,隐隐开始起薄雾,沈清画了张风符吹散,很快又聚拢起来。
“这是灵雾。”陈非踩到一个粗闷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一截有关节球的木手,半掩在土里,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脚,“往后撤!”
众人听从,忙不慌往后撤,陈非收脚往上提,一个木偶像萝卜一样被拔出来,一双画眼忽的滚动一圈,朝陈非扑来。
陈非拔刀斩过去,木偶发出“嘻嘻”笑声,露出脑袋后面贴着的黑色符纸,符纸上面的画线发出血光。
“轰响”一声,地动山摇。
震得宋余清脚下不稳,当归剑差一寸便能伤到宁寻生。
宁寻生脸颊爬上诡异花纹,一双眼混沌无光,身上多处伤疤,整个人都没什么人气。
宋余清手持当归剑,眯眼瞧他,道:“真可怜,当了利剑,一辈子被利用。”
她剑一划,迅速出手:“我就送你上路,为所有人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