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到了最后,楚以期才注意到,席嫒身上的披帛也好,裙子也罢,上面都不是什么花纹,是一段一段的梵文,也许是佛经,或者其他什么经书。
说不清这个是神的印记,或者是不可摆脱的捆缚。
这个发现让楚以期心头一颤,有些惊讶于席嫒的心思。
隐约的梵文再一次出现,却不能再给人带来纯粹空灵清心的感受了,只是更多些压抑的无可宣泄。
席嫒站好,很有礼貌地鞠了一躬,等待着结果和一些评价。
最先开口的不出意外是安捏拉。
她说:“我还是那句话,这种风格,不管是歌词,还是曲风,不能说差,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走出舒适区,不然我大可以听你以往的歌。”
“而且,你知道这场舞台最重要的问题吗?”
谁都没有想到,席嫒的老师对她的评价那么不留情面。
席嫒倒像是不怎么意外,也清楚自己的弱势:“舞蹈没有任何优势。”
没有很大意外,席嫒在B组。
她下台时就对上了周扬兮的视线——来自两个B组人的一点默契交流。
等席嫒坐下,周清兮就悄悄和她说话:“猜一下这三十六个人能炸多少古风圈的出来。”
席嫒笑了一下,视线在楚以期身上停了一会儿。
“说不好,像是古风圈团建啊。”
周扬兮执着于让席嫒和楚以期不那么僵,所以转过头,看了看楚以期的打扮,说:“以期你也是吧?”
席嫒看着楚以期,听见她说:“嗯,但是和席嫒有点差异。”
比如说楚以期中间有一段戏腔。
这倒像是一句官话,要真风格一样那才真是怪事。
但平心而论,楚以期很喜欢席嫒的曲风,也不可否认席嫒的唱功很厉害。
像是为了弥补一些舞蹈上的不足,席嫒在曲子里适时加入了些很考验唱歌功底的小节。
楚以期的表演是最后几个了,她站起来后,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看了下席嫒,后者倒是很自然地回视。
短暂的视线交锋,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把对方当作是对手、劲敌。
真到了台上,楚以期还是有些紧张,连最开始热场的几次问答都答得格外认真也拘束。
音乐声响起,是竹笛声,逐渐加入些古琴婉转。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
从这句词一起,就奠定了全曲的基调。
她没有选择以词人——容若的视角来写词。反倒是尝试着用女方的视角,把那一段至深至哀婉的爱情娓娓道来。
“黄叶闭疏窗,赌书泼茶香。”
或许楚以期说得并不准确。
席嫒和她的区别其实并不算大,至少在这一次的舞台上来看,她们最主要的区别只在于楚以期的编舞比席嫒更有表现力一些。
“画堂深处锁情真,春去秋来梦难温。”
音乐渐急促,也愈发的低沉,又在一段编钟后渐弱。楚以期的戏腔在这时候出现:“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跟开头一样,选了容若的同一首词,像是某种呼应,完成了闭环。
到此,其实已然分不清楚以期是在唱那一段往昔,或是古来爱情的不可得不可忘。
或许有些意外吧,就算席嫒并不喜欢楚以期表现出来的性格,也还是觉得楚以期明明可以去A组。
然而最后综合下来楚以期还是B组。
“其实我个人来看这个舞台我很喜欢,但是或许……”
但楚以期对老师的评价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很认真地听完,然后点点头。
“谢谢老师。”
-
灯光模糊而又朦胧,像是午后的阳光透过纱,落在眼前。
席媛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她睁开眼,应了声便站起来,脚却突然有些发麻,只好慢慢地蹭到门边。这一出门又是看到孟一柯又是看到楚以期的。
楚以期的视线从席媛手臂上掠过,最后看着脚下。
“谢谢。”
席媛没有说这谢的是谁,所以楚以期略微一顿,又不敢停留。孟一柯也没应,只是在席媛转身后,看了会儿楚以期,又拿起手机在某个四人群里发了条早已编辑好的消息。
“我去拿个充电器,你俩先下去吧。”
“行。”
与此同时,楼下客厅的几个人看到了孟一柯的消息。
“目标马上到,二连座准备好哦。”
“已经把你的垫子藏好,目标别无选择。”
“1k 慢慢来,不要急。”
于是席媛和楚以期一到楼下就盯着仅有的两个位置,谁也没有先坐下。两个人抱着手等着看对方的反应。
这个站位,恍然一看像极了好几年之前的一场讨论。或许是纠葛了很久很久,以至于现在想起来那场争执也像是暗流涌动。
*
第一次分组后的第二天,一群人早早就起来打算看选题席嫒和楚以期没坐地上,隔得远,就这么抱着手,看着对方,说不上来的奇怪。
片刻之后,几个人看到题目心都凉了一截。
——介绍有三排,归结出来大概是:到底是中庸之道不争更好;还是需要追求去搏斗,当一个野心家的好。
一个“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中庸致和;一个是“高高兴兴去战斗去赴宴”,“请向我开炮”的不甘平庸。
十个人面面相觑,席嫒慢慢悠悠补了刀子:“这和高中作文有什么区别?”
周清兮也盯着屏幕,但嘴比脑子和眼神都快:“可能,那个时候能写兼而有之,而且不这么写都难高分。”
席嫒:“……”
短暂的沉默过后,楚以期提了意见,不过语调还是一如既往地低,像是一种试探性的提问:“我觉得可以选中庸为立意。”
席嫒没做声,只是在心里吐槽了两句:你自己也就不是个什么中庸不争的人吧?选什么不争。
“物竞天择,不争,凭什么拥有?”席嫒冷冷地开口,眼神直视楚以期,整个人都是不加掩饰的野心家做派。
——从一开始自我介绍就是。
楚以期也不落下风,张口即来:“ 惟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螳螂捕蝉还黄雀在后呢。争得太过了,为他人作嫁衣裳,既然如此我凭什么不选顺其自然,至少利己。拿不到的,那就是命定。”
两个室友都还没明白过来两个人怎么就突然争锋相对上了,但其他人都没说话,也就一起坐着听,然后斟酌想法。
席嫒默然片刻,说:“争不到,那也至少胜过画地为牢困于囹圄,低着头却还要去怪愿意争的人,或者一开始就在那样东西边上伸手可得的人。”
孟一珂看上去像是不争的性子,但也站着席嫒这边:“是啊,从一开始很多东西就是不公的,就像一个人不能选择出身和背景,不能左右别人的看法,那难道就说算了,顺其自然安于现状?”
楚以期没再说话,只是已经有了动摇。
是啊,其实从一开始,她不喜欢席嫒,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席嫒和她从小接触的人都不一样。席嫒站在上位,天然有着大多数人究极一生得不到的——如果这是楚以期固有观念作祟,那性格上的相悖,就是不可调和的客观。
——偏偏席嫒和她的观念和行事风格又背道而驰。像是冬天与盛夏,安静求稳和张扬热烈,本就是互斥的。
但是现在看来,或许这是另一种活法,是过去的她困于囹圄不敢去触碰的线,或许……未尝不可。
其实说到这里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选题从来没有对错,只是两种价值观有出入的人,在面对立身处世的时候的不同取舍。
出发点不同,遑论对错。
“要不投票吧?”
投票的结果,是连带着楚以期全票通过了“争”。
*
至于此刻,她们保持着沉默,经年以来压抑在内心的躁动,都在此刻化成了空气里弥散着的欲说还休。
好在苏落渐终于还是出声打破了两个人之间微妙的平衡:“好了,赶紧坐下。”
席嫒开开心心地坐下,孟一珂也终于姗姗来迟。
苏落渐问:“好了小朋友们,这次的选题想选什么呢?”
楚以期从喻念汐那顺了只笔,顺着把前几年专辑的选题列了一下。
第一年她们出道曲就是《Her time》,紧接着的专辑也就选了女性的处境与抗争为主题。
第二年,是跟着团综的旅游顺序选题地域文化。
再后来就是复古风格的“工业废土上的眺望”。
而后是去年楚以期缺席录制的“伊卡洛斯的坠落”。
席嫒听见边上传来“嗒嗒”的清响,略一垂眸,发现是楚以期手指无意识轻敲着笔杆。
那是楚以期思考的时候惯爱有的小动作。
“嗯……今年是不是就最后一年了?”
楚以期话一说完,几个人面面相觑,聂垂影立刻搁笔不干了:“好奇怪,怎么觉得被刀了一下?”
苏落渐神色平静地点点头,有那么会儿,几个人都有些沉重。
席嫒最先从情绪抽离出来,屈指敲了敲桌面:“哎哎哎,按合同来说,现在离结束还有九个月!”
这么一个时间稍微把几个人拽回来一些,时云杉眨眨眼,突然说:“那么我们来一个回忆杀吧!”
“好可恶啊!”
“怎么你了!”
“就是啊,又不是以后不联系了,五年总结而已嘛。”
“讲真,感觉过得好快好快啊。”
眼看着气氛马上跑偏,楚以期又一次伸出援手:“好啦,还有那么久嘛。先来讲讲思路?”
“行吧。”
聂垂影不再歪歪斜斜靠着时云杉,坐直身子,翻了一页小本本:“干活!”
席嫒转了下笔,再一抬头就对上了时云杉的视线,席嫒眉梢微抬,随后两指夹着笔,略摊了下手。
“……”
孟一珂说:“那么老规矩吧,一人写一首曲,然后作词盲选。”
“好呀好呀。”
聂垂影“那么,For 8告别曲——”
苏落渐总算是笑着打断她们:“哎哎哎别慌,真到了那天你们真不打算再写歌啊?”
“倒也是啊。”
片刻诡异的沉默之后,席嫒终于出声:“那么,For 8四年回忆录第一场第一次,action!”
“演艺圈一月体验卡到手。”
“且用且珍惜吧,这可是席影后亲发的。”
席嫒转着笔,瞪了一眼喻念汐,说:“你少损我,再说我要写High E了。”
“好的我闭嘴你放过我们。”喻念汐立刻认怂,捂住了自己的嘴。
楚以期听着,不自觉笑了一声。
她倒是唱过一次席嫒写的曲子,在这两年某一次课上,作为高音练习。
也不知道席嫒怎么想的,写了High F还又喜欢写些难唱的转音。
“感谢汐汐放过所有人。”楚以期笑眯眯地跟着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