徙倚又去问了好几个人有没有见到献神用的植物。
寿星到场的时候,麦饭刚把一束新扎好的龙苗草和雨垂交给徙倚。
滩涂穿蓝染的外衣和靴子,靴子上缀一层白色小毛边,他最喜欢这种颜色。
内层衬衫也是蓝线绿线一起织的。
用江葭的话来说,这些颜色“不太秋冬”。
他和当年的徙倚一样,冬季生辰,头上也戴庆典雪球树枝。
柔和的头发打着卷勾勒头骨,笑容还是怯生生的。
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成年了。
徙倚把神草交到滩涂手里,忍不住多嘱咐了几句,“拿好,一定拿好。我们一唱完,一停脚,你就往天上扔。掉在水塘环带、兔苏地或果树林都行。扔远点,进沉寂牧人树林也行——但是不大可能。你喜欢哪就让它掉哪,掉别人头上也行。千万别掉自己头上。”
人们已经围好圈准备跳舞了。
大锅里也烧上水了。
锅子下的暖岩将白昼照得更明亮。
徙倚也钻进人群,一手一个拉住淅舟和江葭。
人们开始跺脚和跳舞。
滩涂很不好意思地笑,一直低着头。
他们没唱倾楸写的歌,因为没有人有时间学新歌。
看样子他又得私下里给滩涂唱了。
徙倚也有些遗憾。按照季节唱成年贺曲倒是挺别致的。
本来他们就在四个季节使用不同的神草和环冠了。
但这类歌曲首先要让人们爱听爱唱,然后才愿意学,或者,简单到不用费力气就能学会。
而不是逼着他们学。
这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之后到新驿站,有时间的话再慢慢推行吧。
人们舞步一停,滩涂就闭上眼,双手往天空一掷。
龙苗草和雨垂飞向星空,又落下,就落在兔苏地里。
草叶在冬季星光下飞舞,穗子有一瞬间像小星星一样一连串地累累发亮。
徙倚恍惚地想,一个时代真的结束了。
她本来认为结束的只是自己人生中的一个阶段。
然而——天空防线的战士把半存的事公开给地上的人了。
“星幔之地没有战争”的时代结束了。
现在,宴会厅和火炉厅到处都是这种谈话:
“原来之前的暴风雨是半存闹的!”
“我好像在路上也遇到过几次邪门的暴风雨。这么一想,好像也是半存……”
“也不能把什么都怪到半存头上吧!说不定就是普通的暴风雨呢?”
“我遇见的是一个好大的巨人,站在云彩里,看着都那么大。这肯定是半存。”
“真的假的?那东西那么吓人吗?”
“再吓人也不如咱们的‘紫树’‘苍霖’‘贤者之心’还有天气山防线厉害吧!那天我们接着就被西尔芙战士救了!”
就连通往卧房的走廊,以往静谧温馨,走在这儿人们就会打瞌睡,现在也吵吵闹闹的:
“说起来,这几个队伍现在还招不招人啊,我也想去参与一下……”
“招,我已经打算跑完这趟就去报名了!”
徙倚倒觉得自己有些另类了。
难道现在的星幔之地真的更需要战士吗?
但是,一个闷闷不乐的战士,和一个充满活力的截道者,哪一个才能发挥最大的能量呢?
她依然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快到吹炉节的时候,烟河来到驿站。
这里斗志昂扬的氛围已经持续了快二十天。
烟河走进驿站,沉默、挺拔、敏捷,很快就被第一个看到的人认出是战士。
继而,所有人都围了上去。
“这位英勇的战士!您是否需要虽然还不如您强大但同您一样一片诚心的同伴?”
“我该去哪里、怎样成为您所属的光辉的队伍的一员呢?”
他们围着烟河问东问西。还有人拉着烟河的手说,“我们将一同驱散大地上的乌云和电闪!”
也有人这就举着酒杯凑到她面前,“我已年老,不宜上战场,但容我向您和您的同伴表达敬意!”
徙倚远远地看见她,想挤过去,但根本不可能。
她想起烟河头几次来驿站看她时,都是沉默地神秘地坐在角落里独自吸烟斗,看上去既寂寥又潇洒。
她怕是一时间找不回那种感觉了。
“我是来看妹妹的!”
烟河的嗓门低沉,不嘹亮,大家听不太清楚她这无奈的辩白,
“不是来征集同伴的!有专门征集战士的!你们自己去打听!在辉沦河!……辉沦河!”
她挥手激昂大喊的样子满足了他们的某种想像。
他们更热切地凑上前。
徙倚彻底听不清烟河在说什么了。
烟河同样也听不到徙倚边跳脚边挥手喊出来的东西。
没人听得到。
但是,从烟河脸上的苦笑和她僵硬又卑微的动作来看,她正点头哈腰地和这帮人打马虎眼。
她个子很高,现在却卑躬屈膝地举着杯子一个一个碰过去,边碰,边往各个可能的缝隙溜眼睛。
徙倚满头大汗地站在原地,不再挥手跳脚,抹了一把汗,远远地看着烟河。
这也算是某种人生体验吧。
忽然,一抹纯净到几乎是在圣洁地发着光的白金色闪进人群。
是江葭。
她是怎么做到稳稳地端着堆成山的一盘烤鸡腿还能挤进这么多人去的?
她笑容可掬地招呼大家吃鸡腿。
有人不满她挡住了传奇战争英雄。
更多的人还是更爱吃烤鸡腿。
烟河已经不见了。
她溜得太快,徙倚都不知道她往哪个方向蹿了。
待会该去哪里找她呢?
地上有个摔碎的杯子。
徙倚一片一片捡起来。
这个世界确实被半存战争搅了个底朝天。
这几天的饭菜和饮料味道都不大对。
不会连准备食物的截道者都准备跑去打仗了吧。
被摔碎的是个小瓷杯,上面有花花草草。
徙倚很喜欢它们。
她怜惜碎片,也喜欢花花草草。
她试着将小杯子拼回去,又放弃了,把碎片都收进衣袋。
磨平边缘,做成小摆件也挺好的。
一只手,结实有劲,按在她的肩上。
“嘘。”
是烟河。
烟河猫着腰,披着块褥子,一双金眼睛在阴影里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