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冷的有点邪门。”
地下停车场凉爽的过了头,周南冻的搓了搓手上冒起来的鸡皮疙瘩,紧了紧外套。
她打头踏进来的第一步就感觉后脖凉嗖嗖的,像是有人在往她衣领里吹气,警惕的左顾右盼,最后一回头,看见的是唐仁那张黢黑的脸,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他龇着牙,嘴角还挂着恶作剧得逞的坏笑,活像只缩在暗处的夜猫子。
“要死啊你!”周南吓得尖叫一声,炸毛似的跳开两步。反应过来再抬手要打时,唐仁已经跑到最前装模作样的开始勘察,她一掌劈空,悻悻的收了回来。
铁制竹蜻蜓滴溜溜地转,周南的坏主意也在脑子里滴溜溜地转。她从来就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格,冷笑一声,随手将长发散落胸前,乌发垂如瀑,衬得一张脸惨白如纸。
她踮着脚尖,幽灵般飘到唐仁身后,猝然将脸探到他耳畔——“哇!”
周南终于反将一军,吓得他一蹦,差点将手里东西甩出去。
她咧嘴笑的心满意足,像只偷腥成功的猫,“这是什么东西啦?”
“近可测风水,远可断吉凶,古用来探宝,我用来寻凶。”唐仁惊魂未定,但嘴一咧,张口就是胡扯,还不忘记押韵,“五千年历史,中华之瑰宝,老美找外星人都用它啦!”
“吹吧你就,这东西没在你手里自爆已经说明识人不清了。”周南哼了一声扎起头发,当即立然地选择更靠谱的秦大侦探,亦步亦趋蹭在身旁。
她打量了一会砂土上的车辙印,顺便补充了福尔摩斯身边的华生角色,“车停在这很久了,左轮胎的印记和其他三个轮胎都不太一样。”
“说明左轮胎应该是新换的。”手电筒的寒光凝在一处,她抬手虚点了点那处车辙,又转过头看向秦风。后者一看已经集中注意力到线索里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程度,她只能凑近些以保证自己的话语被对方全盘接受,“老秦同志,发现什么了——喂我靠不至于吧!”
秦风突然趴到地上去的那一瞬间,鼻尖几乎贴着尘土。惊的周南第一想法是这俩真的是亲舅甥,血缘关系不是一般的强大,憨气也是能一脉相承的吗?
“福、福尔摩斯能在地上闻出不、不同种类的马车。”秦风没起来,打着手电还趴在地上。周南半跪下右腿,好奇的凑近嗅嗅,“你闻到什么了?”她学着秦大侦探的样子皱皱鼻子,能闻到的只有空气里的霉菌气味,呛得她皱眉。
“有鱼腥味。”秦风拍了拍风衣上的灰,换成蹲姿,手电的光圈扫过尘土,照得地上一片微小鱼鳞反射着凌凌寒光,“这辆面包车是运、运送海鲜的。”
唐仁一脸看到变态的惊诧模样:“狗鼻子啊你!”
他终于有一句话说得深得周南心,她憋笑憋得腮帮子发酸。其实很想点头,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总要给秦大侦探留点面子吧?
唐仁手一转,寻龙尺又开始左摇右晃地摇摆,最终停在一个方位,“曼谷的海鲜市场就那几个啦,剑指南方,先去孔堤!”
市场离海天大厦不算太远,三人在路上的人潮涌动里也不太引人注目,赶路的过程也算是喘了口气。
周南总算在路上领略了曼谷最本质的风土人情:湿漉漉的暑气里,湄南河风卷着香茅草,罗勒叶和榴莲的混杂味道漫过街头。油锅里虾饼滋滋作响,建筑金顶在阳光中浮浮沉沉。
很好的城市,如果她没有被通缉令压身的话一定会骑辆小电驴漫游曼谷,在海边的暮色里放声尖叫。
其实现在也很好,除了太刺激。
周南歪头,望向一路上都在重复机械走路动作的秦风,明白他又在陷入自我思维推理。阳光刚刚好的从附近古典寺庙的镂空里透射过来,拂过他优越的侧脸线条,赏心悦目到当个花瓶放家里,心情也会看的好起来。
海鲜市场地如其名,咸腥味重的不能再重。周南突然馋上街边的芒果糯米饭,经过小摊时就走不动了,眨巴着眼睛看着秦风,临时改主意道:“你们俩先去探查,我就在门口为你们放风,出来再共享情报啦。”
其实知道她只是怕进去糯米饭就变个味道,秦风看着她站在小摊旁望眼欲穿的样子也没有多言,擦身而过时悄悄往她外套口袋里塞了几百泰铢。
白色面包车下落刚刚指明,唐仁突然心慌的厉害,下意识一摸兜,空落落的。他睁大眼睛,抓住秦风的胳膊惊恐地摇来摇去,“老秦,不好,有小偷啊!我兜里的钱没了!”
秦风抿抿唇,嘴角噙着笑意。但他很快就整理起表情,垂眸抿唇,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翳,无辜得浑然天成:“不、不小心掉了吧?是不是吓周南时,钱也被你自己吹、吹跑了?”
周南咬着筷子,放空思绪坐在市场门口旁的露天楼梯上等舅甥俩出来,身旁还放着两份盖着盖子热得起水雾的两份糯米饭,口袋里还装着她额外买的一份椰汁糕,烫人的温度经过衣物隔绝,暖烘烘的贴在她腰侧。
直到筷子被她咬的坑坑洼洼几乎要媲美被熊猫咬过的竹子时,余光里才终于瞥到两道军绿色的衣角翻飞,她一下蹦起来,踮着脚挥了挥手:“这里这里!”
糯米饭热腾腾的下肚进到胃里的一瞬间,才感觉到活着的真正意义。因为饥肠辘辘而渐渐焦躁起来的心情瞬间被美食抚平下去,唐仁几乎感动的热泪盈眶:“小周妹妹,你可真系我亲妹妹呀,我现在身无分文全靠你救济了呀——”
他还在咒骂曼谷的小偷丧尽天良云云,周南眨眨眼,忽然想起给糯米饭付钱时掏兜,无意间带出几张皱皱巴巴的泰铢,她那时闻了闻,还有一股浓厚的烟味。
周南摸摸口袋,忽然发觉秦风貌似无意扫过来的目光,镇定的过分,一点也看不出惊慌。
啊——好吧,找到罪魁祸首了。
周南嘴角勾起一点狡黠的弧度,其实没有什么破绽,只是他镇定的过了头才反而不正常,演技还需磨练,只有小唐这样智商情商双到底的人才看不出来吧。
她跟上秦风的步伐,决定将这件事按下不表,“市场里有什么线索?”
“那辆车确、确实是运送海鲜的,不过一个月前就报、报废了。”秦风指尖在手机上敲敲打打,周南只能看出来是在导航,她歪着头有些不解,“所以我们现在是去废车场?找本地土著小唐不是更方便吗?”
秦风叹了口气,小小年纪却已经有了沧桑的意味。他挑眉,脸上无奈的意味很明显:“你真、真觉得,找他比较方便?”
唐仁的耳朵居然也能灵敏成这样,听见周南的话立刻就靠过来,“系呀系呀,这个地方我寄到啦,就往东走差不多五百米再左拐再走……路上还能看见人妖表演哦!”
周南可怜兮兮的举手投降:“我错了,我对一个人的自卖自夸程度在今天又被刷新了。”
现在时机刚刚好,她顺手就从口袋里掏出那份还冒着热气的椰汁糕,笑吟吟地塞到秦风怀里,“喏,给老秦同志辛苦探查的奖励,作为我识人不清的歉礼?”
唐仁满怀期待地凑过来,看了一眼秦风又看一眼周南,微笑幅度大到亮出他的金牙,“小周妹妹,我的呢?”
“没买。”周南还是那副眼眸弯弯的样子,看着秦大侦探埋头苦吃的模样偏头问道,“还可以吧?”
秦风点点头,几乎算是狼吞虎咽,两颊鼓鼓像只仓鼠,眼睛亮的吓人,朝她偏头时动作笨拙的可爱,“你、你不吃吗?”
周南摇摇头,决定撒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谎,“我吃过啦,你吃吧。”
秦风皱着眉,一副有话要说的姿态。
“……撒谎,你没吃吧?”他憋了半天,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
“又是推理?”周南下意识摸了摸嘴角,撇撇嘴,以免他又说一通什么“我闻到你身上没有椰汁糕的味道”之类的话,她毫无顾忌的屈服于秦大侦探的威压之下,“好啦,我确实没吃,我吃饱了不是很想吃,交给你解决不好嘛?”
秦风别过头去,“下、下次别骗我了。”
周南笑嘻嘻地点头,举起三根手指朝天发誓,一脸郑重:“我保证今后不向老秦同志撒谎,如果违反该誓言,就让我五雷——”
话没说完,温热的掌心倏地捂住她的嘴,被发誓人脸上焦急之色不像作假,红晕也从脖颈漫到脸颊,“没必要发这么毒的誓!”
结巴都吓利索了。
周南瞄了眼秦风手机里的白色面包车图片,下一秒手机屏幕就翻转过去,展现给废车厂管理员看,“这辆车是、是不是在你们这?”
管理员眼都没抬,很不耐烦:“我们这里每天要来上百辆车,我哪里记得住呢?”
“没有废车登记表吗?”
“你们会给自己的垃圾做登记吗?要找自己找!”
……突然好有道理哦。
但周南显然是那个另辟蹊径的人,她咳了一声,神色自若,“垃圾也要分类才能丢呀!”
管理员被噎了下,更不耐烦的起身赶人,“要找自己找,别找我了!”
秦风只得掉头准备人工找寻,转身的那刻周南眼疾手快地揪住他衣角往里避了避,与一个中年男工人推过来的小推车擦肩而过。
男人阴鸷目光如刀般刮过三人,他神色晦暗,压低帽檐推着车走远了。
周南总感觉这个人不太对劲,他眼神扫过来时寒意蓦然攀上她脊梁。那目光让她想起老家后山盯梢的豺狗——也是这般死寂的、黏稠的注视。
周南盯着那中年男人远去的背影沉思了很久,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
“他有、有问题?”秦风本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无意看见周南还待在原地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折返回来悄声问道。
周南摇摇头,松开掐进掌心的指甲,“可能是我的错觉吧,没有证据的事还是别先下结论了。”
她转身往废车堆里走,但最后还是没忍住瞟了那男人一眼。男人蹲在角落拆轮胎,扳手砸向钢圈的闷响一声声砸进她太阳穴。
没想到的是他也根本没挪开视线,目光对视的那一瞬眼神阴冷,惹得周南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有些直觉比证据更锋利,像暗处绷紧的弓弦,只等一声裂帛。
她抿起唇,没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