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在医院。
沈苍言旧伤未愈,再添新伤,被医生严肃警告至少要住院一个月,心如死灰,整个人没了精气神,犹如秋后的蚂蚱,蹦跶不起来。
分别跟学校和公司请完假,他闲不住给赫轩打电话,装得轻松:“喂,我住院了。”
“要来医院看我吗?”
“啥——你住院?”
赫轩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尤为震惊:“不是酒精过敏那小子吗?”
“这个……”
他意味深长,故作玄虚:“说来话长,你过来我告诉你。”
“来个屁!晚上就考法规了!”
“哦,与我无关,我缓考。”
“啧,真混蛋!等我考完再来找你算账!”
“哈哈,羡慕去吧你。”
“……”
挂了电话,沈苍言浑身冷汗,脸上的纱布透出血色,右手打着点滴,左臂隐隐作痛。
隔壁床位是个插满仪器,无法动弹的高龄老头,只有一个聋哑护工在照顾。实在找不到聊天对象,他只好把脑袋转向窗户发呆。
这下完了,我的钱应该不够这次的住院费,实在没有怎么办……
等会儿给老爸打个电话吧,他或许能给我发点救急。
不知道夹子怎么样了,微信不回电话不接的,真是急死我了。
要不找人回家看看吧,他在A市无亲无故,全靠我了,要出什么事儿,我怎么跟他爸妈交代。
“……”
这时,查房的医生进来了。
他中止杂乱无章的思绪,转头恰好和夏婷对视上,自然而然笑着问候:“夏医生,早啊。”
现在是上班时间,旁边还有同事,夏婷听到就点了下头:“嗯。”
等走近给2号床的病人量血压时,她才压低声音说:“导医台的护士说这个月都见你四次了,这么努力想住进来?”
沈苍言苦涩一笑,身体放松,随口道:“可能是我本命年,犯太岁呢。”一顿,像想起什么:“对了婷姐。那做手链的姑娘联系你了吗? ”
夏婷显然知道他说的:“嗯,联系到了。我下班过去一趟。”说话间,她动作熟稔地操作仪器,记录各项体征数据:“你哥呢,没来陪你?”
“他忙着呢。”
“那你怎么办,一个人吗?”
“我爸晚点会过来照顾我。”
“哦……那你好好休息,需要帮忙就给我打电话哈。”
“嗯嗯,婷姐你真好。”
“……”
查房结束,医生们都走了,沈苍言又被留在只有老头和护工的双人病房,三个成语准确形容此刻的心境: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精致的眼眸黯淡无光,等手臂的疼痛稍缓,他拿起手机一看。
没电,已经关机了。
最后的娱乐被剥夺,他磨磨蹭蹭半天,认命躺下睡觉。
养伤的日子度秒如年,昨夜失血过多,吃过药后一躺下就陷入深眠。
眼睛闭了又睁。雨雾笼罩的校园,几个穿校服的学生从眼前跑过,站在一楼的架空层避雨,彼此间有说有笑,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苍言发现别人看不到自己,象征性地掐了下毫发无损的胳膊,释怀一笑:“原来是在做梦……”
不知道会不会碰到认识的人?这么想着,他开始四处闲逛。
周围很模糊,所有场景都看得见摸不着,像在体验VR游戏。
普通高中面积不大,他走来走去,却始终绕不开这栋红棕砖为体,正对校门的综合楼。这栋涵盖多种功能型教室的大楼,是以前他经常练琴的地方,想不到在梦里,竟变成这般耸入云端的庞然大物。
一楼是舞室,此刻空无一人。
他随机进入一间,习惯性走到镜前,本以为还是模糊的,但这回的景象却意外清晰。
沈苍言一怔,凝眸仔细瞧。
镜子里是一张没有受伤,没有贴纱布,完完整整,清清楚楚的脸。还是高中时期的自己,发型剪成酷酷拽拽的狼尾,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片刻,他发现了,眼神透露震惊,抬手往左边眼尾摸去。
光滑细腻的皮肤上,有一颗浅棕色的小痣。
奇怪,他天天照镜子,怎么没发现这里有颗泪痣?
突然,镜子边缘闪过一抹黑影。
下一秒,有东西从背后袭来,他被压在镜子上。
冰冷的大手蒙住了眼睛,后脖颈的嫩肉被尖硬物刺痛。
“嘶……许影嘉?”
“……”
这句话像定身魔咒,背后无法抵抗的压制一下就松懈下来。
他趁机脱身,转身一看,无语翻了个白眼,深呼吸平复心情。
许影嘉脸色比纸还白,漠然后退,薄唇干燥发紫,声音低沉沙哑:“你怎么知道是我?”
“随便喊的……”
沈苍言手心揉搓脖子,蹙眉质问:“你拿什么东西戳我?怪疼的。”
“……”
许影嘉没应答。
“等等。做梦怎么会疼?”
“……”
这时,阵阵香风飘来。
一位穿着古典贵族长袍的女子不知怎么蹿到他和许影嘉中间。
她掌心张开怼到沈苍言面前,手指顺时针旋转,霎时间像抽走了什么,他来不及反应,就失去全部意识,软绵绵地向前栽倒。
敏雅迅速往旁边一闪。
许影嘉把人接了个正着,对她的出现感到惊讶:“敏雅……”一顿:“是你把他拉进来的。”
“对,是我。”
敏雅轻盈地跳上窗台,回头道:“快咬吧,影。”
“让你的小猫咪帮你回回血,早点离开这梦境……”
说完,她就跳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窗户,只留空灵的余音伴随优雅的笑声久久绕梁回响。
“……”
对这张熟悉的脸实在难以下口,尽管对方现在和具尸体差不多。
许影嘉从口袋拿出一卷布条,把沈苍言上半张脸蒙起来,这才以墙咚姿势,手指撩起后脖颈那截过长的发尾,一头扎了下去。
-
熟悉的消毒水味儿。
沈苍言睁眼,白茫茫一片,意识到噩梦醒了。
睡太久反而很累,他强撑起眼皮,感觉脖子酸痛不已。
“救命,落枕了……”
他喃喃自语,闭眼又休息了一会儿,顶着炸毛的发型艰难坐起,瞥了眼墙上的挂钟。
居然已经晚上九点钟了。
“饿死了,我要点外卖……”
还好受伤的部位不是腿,他去护士站借了充电器,回病房给手机充上电,才发现下午有两个老爸打的未接来电。正好隔壁床的老头做手术去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沈苍言一心惦记钱的事儿,赶紧回拨了过去:“喂,爸!”
“我住院了。钱呢?”
“儿啊,你怎么不早说!”
沈宇责抽着烟,烟嗓开口还咳嗦了两声:“你大伯前几天找我借钱,我就把钱先借他了,现在跟他要,他说暂时没得还。”
“什么——自己家都没钱了,你还往外借?!”沈苍言瞪大眼:“借了多少?他不会又要创业开店吧?”
沈宇责无比糟心:“哎,毕竟是你大伯,他不开店,回老家种地了。”
“这次是他老丈人生病住院,还有你堂妹城里读书的事儿。快过年了,他今年没赚什么钱,管我借了三万。”
沈苍言盯着白墙呵呵,一针见血道:“那你现在一分都没了?”
“我真没钱了儿子。你哥不是回国上班了吗,你找他要啊,你们是亲兄弟。”
“沈澜?”沈苍言冷哼道:“他就是个冷血的畜生。”
“哎,你不能这么说你哥啊……”
“不聊了。我吃饭去了。”
他不耐烦地挂了电话,刚想点外卖,只听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发出严厉的质问——
“你骂谁是畜生?”
“……”
心脏瞬间被揪紧,他转身看去。
这一眼,噩梦天降。
沈澜衣冠楚楚地站在门口,脸色阴沉愠怒。
三年没见,想不到再次碰面,他们竟然一个白大褂,一个病号服。
果然水火不容,天生相克。
沈苍言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放下手机,揉着脖子站直了,轻描淡写喊了声:“哥。”
沈澜俊眉蹙起,走到距离他半米的位置:“我问你,刚刚骂谁畜生?”
“……”
搁这儿兴师问罪呢。
三十岁的人了,还喜欢上纲上线。沈苍言腹诽着,知道和他扯犊子没用,撇了撇嘴:“抱歉。”
“……”
沈澜放弃无用的对视,大概是把这篇翻页了,拿出一张卡片甩在病床上:“你的医疗费我交了,这是一卡通。”
“……”
沈苍言没什么表情。
“你老实待着,别一天到晚想着出去疯。”说完,沈澜没有片刻停留,转身离开。
“……”
白炽灯在头顶闪了闪。沈苍言脸色比刚才更加憔悴,收起卡片,在床沿呆坐好久,才想起点外卖。
如果说他这辈子一定要有个“怕”的人,那一定是沈澜。这种怕并非源于沈澜是他的亲哥,鬼扯什么血脉压制,而是因为……
“咚咚。”
门口响起两声礼貌的敲门。
沈苍言还在下单,嘟囔道:“请进。”一顿,才意识到不对,自己在医院呢,敲门的能有什么好事儿?
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走进来。
“您好,抽血检查。”
“早上不是抽过了吗?”
“要检查一天血液的沉淀物。”
“哦,好吧。”
沈苍言伸出右边胳膊,饶有兴趣地打量这个弯腰抽血的医生。
相比其他医生,他身材更加高大结实,白大褂里是板正的衬衫搭配斜纹领带,尽管脸被口罩遮挡,依然能看出鼻梁高挺,加上一副金丝边眼镜,气质很出众。
沈苍言好奇心旺盛,主动搭话。
“医生,您是哪里人?”
“内蒙古。”
“几岁了?看着很年轻。”
“ 二十四。”
“哦,比我大两岁。你在实习吗?”
“是。”
“诶,我怎么看你好眼熟……”
“……”
医生明显一僵。
沈苍言睁大眼,猝不及防伸手一把扯下对方的口罩,有瞬间觉得三观震碎:“你——!!”
“你不是修水管的那个吗?!”
“……”
张凛青把采集好的五管血收好,不多看也不多说,转身大步离开。
“喂——”
沈苍言起身,两眼一黑。
低血糖让他没力气,白着张脸流虚汗,单手扶撑病床,盯着敞开的门口,难以置信:“疯了……”
“修水管的偷我血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