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深秋,便是冬。
柱合会议过后的第二个清晨。
早起的人披着几层厚实的秋衣摸到冰冷的门窗,移门被打开的一刹那,冷冽的风卷着冰粒子呼啸着扑面而来。
温暖的密闭空间被打破,寒风过境。
屋檐挂下冰凌一根根。
放眼望去,天地间万山万水一色皆白。
松松软软的新雪覆了满座庭院,一脚踩下去,摸过了脚背。
昨夜里好一场大雪。
只一晚上便积了这么厚一层。
雪落似乎总是无声的,这样一场大雪夜里却也没人察觉,也许是深秋里被子本就盖得厚实。
雪在下,还在下,从昨夜飘到今晨的片片雪花。
随意一个呼吸便是一阵白气渺渺。
推门而出的隐跺着脚搓着手满院子找逃出病房的三名不乖的伤患。
早上的雪不大,却也足够盖掉深深浅浅的脚印。
白色的病号服与白色的雪天几乎融为一体,但发色实在是过于鲜明了。
雪地里无声,积雪吸收了所有的声音。
所以雪地中悄咪咪锻炼的三人被逮了个正着。
嗅觉灵敏的炭治郎,听觉灵敏的善逸,直觉灵敏的伊之助。
可能是过于专注,忽略了周遭环境吧。
未等三人辩解什么。
“呼——”隐先是一阵短暂蓄力,然后劈头盖脸一顿输出,“你们三个,怎么又不听医嘱啊!原恭医生说的很清楚,你们需要静养!静养!静养!安静的静!养生的养!听不懂吗?这么大冷天,跑外面干什么啊!就这么一件外套能挡多少风!冷都不知道吗?真以为呼吸法包治百病啊!医生可还没允许你们使用呼吸法!炎柱和雪柱两位大人都乖乖遵守医嘱,你们……”
被吓成鹌鹑的三个人。
手中的葫芦骨碌碌掉落、滚落雪中。
见三人安分下来。
隐住了嘴,直接推着三人往温暖室内去。
他的手,他们的背都是冰的。
“啧!”
脚边三只圆润的葫芦。
隐弯腰拎起了葫芦,还挺沉,里面装满了水。
隐一路絮絮叨叨。
直到进了屋,见到主管三人的原恭医生,才躬身退下,找个地方去烤烤火,早饭喝粥吧。
金属框架眼镜后,原恭医生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都还只是三个不大的少年。
板着一张脸的医生最后还是先放三人去暖身子了。
等今天的例行检查再好好教训一顿。
————
满地积雪,漫天飞雪。
雪地里,义勇独自一人挥刀,水波纹的羽织在漫天白雪中翩跹。
例行的早课。
锖兔的伤没好全,还是少受些风雪比较好。
强硬地把人按在了和室门口。
265,266,267……300!
一下一下数着,直到三百,第二只手的三百数。
结束了。
于是撑着门框站起来,取下一旁挂着的毛巾招呼门外的人进来。
换上室内的鞋子,脱掉最外面的羽织,接过干燥的毛巾,掸掉身上的雪粒子,擦干融掉的雪水,头发更炸了。
被拿走的毛巾,被放到手心的一杯热乎姜茶。
“喝了驱寒。”
自从斑纹异变就再没怎么感受到寒暑温度变化的义勇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在挚友银灰色眼睛的注视下一饮而尽。
肚子里一瞬间火辣辣的。
然后便是一阵暖意在身体里蔓延开。
门被关上,一点缝隙不留。
风雪的呼啸声被关在了门外。
和室的中央放置了一个被炉,被炉上两个托盘里热气腾腾的早食。
掀开被子,半个身子塞进去,一下子就有了摊下去的冲动,拾起筷子,在锖兔欲言又止的眼神下表面淡定地吃起了饭。
安静的只有咀嚼声的一餐。
昨天的会议开到了傍晚五点多,三个月内大大小小的各种任务在会议上被一一汇报。
但还是没有其他有关鬼王的明确线索。
之后,众人在一起用餐的时候定下了去蝶屋巡视的频率和次序。
再之后便是散场,各自回各自的宅院准备一周后柱合试炼的相关事项。
筷子被搁下,一干二净的餐具。
不会再有人帮忙擦脸,于是不会再吃得到处都是。
锖兔默默把捏住一角的手帕放回衣兜里。
“水,你昨晚又没关门吧。”早起时触碰到的衣服是冰冷冷的湿漉,“你还是这么不爱惜自己,不要总是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可以吗?”
整张脸都写着诚恳。
有人会担心的,他和茑子都会担心的。
未说出的话语。
对面的人没有回应。
义勇感受到了那溢于言表的关心,这个世界里他最陌生也最亲近的人啊!看着他们就会想起狭雾山上那个地缚灵的自己,总觉得自己像是偷了属于别人的东西,坐卧难安。
他知道下了雪,雪夜里盛开的红花更加鲜艳也更接近那一日的光景,幻象深刻像是黏死在了视网膜上,不敢回到室内,也不敢看雪,到处白,到处红,闭着眼睛枯坐了一夜。
餐桌上,他只是垂着头,一言不发。
然后,听见一声长叹。
与自己一样的长满老茧的手放上了头顶,头发被粗暴地狠狠揉搓。
令人贪恋的活人的、熟人的温度。
锖兔压抑着内心的烦躁与无尽忧心,最后还是决定现在就把话说开,不然按义勇那纠结的性格,不知道又要钻哪个牛角尖去。
其实昨日听到义勇亲口说出斑纹的事实,他的内心就有了个猜测。
因为是偷来的时间,所以不敢与他们相认吗?
可就算是活不到25岁,就算是有可能再一次面对至亲的死亡,这一份跨越生死的奇迹所赠予的最后几年时光,他不想辜负掉。
“富冈义勇!”一声喝。
不是陌生的水,也不是亲昵的义勇,而是完整的富冈义勇。
条件反射抬头挺胸坐端正的义勇。
却还是倔强地反驳了一句:“请称呼我为水。”
积蓄起的情绪被打断了一瞬,锖兔揉了揉太阳穴,摆了摆手,“这不重要。义勇,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身上的斑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现在的身体年龄是多少?请务必如实回答。”
被那双金属质感的银灰色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
脑后有冷汗滴落。
真的是很不好回答的问题啊。
三个必须要撒谎才能回答的问题。
湛蓝的眸中空无一物,所有思绪压在心底百转千回。
他的身体在那个晚上被回溯到了巅峰的状态,20岁才有的状态,同时也停滞在了那个状态。
安静等待的锖兔,安静措辞的义勇。
时间溪水般汩汩淌过。
“醒来就在无限列车上。”实话。
“斑纹醒来就在,擦不掉。”谎话。
“潜意识里是20岁。”谎话。
寥寥数字,简短的回答。
平稳的语音语调,掀起一半的面具下嘴角平直,没有任何慌张的表现,没有任何撒谎才会出现的小动作,可还是直觉不对劲。
罢了。
纠结无用。
他只是俯身过去,越过一张桌子的距离,越过七年的时光长河,拥抱他唯一的挚友。
“欢迎回来,义勇。”
一句埋藏在心底七年的话。
“最后的五年,不要再离开了,好吗?”自己是一定会开启斑纹的,至于比他们大了五岁的茑子,只能尽全力劝说阻止了。
“我们能碰到彼此,我们都是真实的,不用害怕,义勇,人生剩余的岁月,我们一起度过。”
你们当然是真实的,可是我不是你们的真实。
可面对着肩头这样一张几乎就要落泪的熟悉脸庞,所有的辩解都咽回了肚里,他闭上双眼,他伸出手搭上背。
“嗯。”
他轻声回应。
————
午后,蝶屋。
来换药的锖兔,来陪人、看人、找人的义勇。
一方银装素裹的庭院。
收起的伞被插进廊下的桶里。
义勇把锖兔送进了诊室,走出房间,没有关门。
室内,走廊尽头,被打开的门,停在门口的轮椅,披头散发的笑意盈盈的富冈茑子。
她叫住了他,叫的水,叫的义勇,叫的弟弟。
一连三种称呼,都是在唤他。
义勇一步一顿,慢慢挪腾过去。
一路上三五扇打开的门,门内传出四五个熟悉的声音。
“炼狱先生,那个试炼我们也可以参加吗?”炭治郎在询问。
“咿呀!我不要!那种苛刻的试炼我才不要参加!”尖锐的,高亢的,是那个黄头发雷呼剑士。
“变强!变强!”呼噜噜的吼叫,闷在头套里闷闷的声音。
“哈哈!当然可以参加,你们直面过三次十二鬼月,每一次都活着回来,已经够上乙级剑士的标准,距离甲级也就差些杀鬼的数量了。我很看好你们!”穿透屋顶的响亮夸赞。
每个人说话的时候气息都很足。
义勇瞥了一眼声音传出的房间。
病床上面色红润侃侃而谈的炼狱。
病床旁围成一圈的腰背挺直的三小只。
之前没在紫藤旅馆见到炭治郎他们,他多少是有点担心的,所幸都没死。
走廊本就不长,再怎么磨蹭,也还是很快就到了尽头。
他的面前是茑子姐姐,不是夜晚里见到的胸口盛开血花的幻象,是活生生的正对着自己微笑的茑子姐姐。
富冈茑子从怀中掏出一把木梳和一根靛蓝发带,放到义勇手中。
“帮姐姐梳发,可以吗,义勇?”
她仰着头问,一点点央求参杂语句种。
被这样一双透亮的盈满哀求的琥珀瞳注视着,很难说出一个“不”字。
“可以。”
义勇握住了发梳和发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