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祝你生日快乐

祝明沉其实有个不太好的童年。

他有个小五岁的妹妹。母亲生下妹妹后落下重病，几乎没怎么下过床。治病期间，父亲赌博被人做局，几个月之间就输光了家产。

两年后母亲死了，那天是他七岁的生日。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印象里，是因为我在雪地里呆了太久，所以发了一场高烧。42度，差点挂了。】

〖啊……然后呢？〗017问。

祝明沉扫了眼前方，看到食堂旁边有间便利店。他和017从九区出来之后就找了条偏僻的小路，避开人群，回到了中心校场这边。

还没到下课时间，校场上只有零星的人。他揣着兜，朝便利店快步走去。

【然后我醒了。】

高烧之后，祝明沉醒了。

但是，他好像烧坏了脑子。这场高烧居然让他把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的长相和声音都烧没了。

他记得自己有个妈妈，也记得发生过的所有事，但就是再也想不起来她的长相和声音。

他陷入了彻底的后悔和迷茫。父亲很快处理完遗物，家里没留下一点母亲的东西。后来，男人找了新欢，找了点关系，把他和妹妹一同送进了福利院。

这当然是违法的，可当时他还小，并没有力量对抗。好在福利院的院长人挺好，虽然也无力抵抗这种暗箱操作，但托他的福，兄妹俩在里面过得还算不错。

【后来没过两个月，他就因为欠债被打死了。】

017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死得好”。但根据它的信息库，人类确实没有比生死更好的挣脱血缘的办法。017想，怪不得宿主不爱说话，如果是它的话，它也会变成一个不爱说话的小人机。在它分析看来，性格的成因其实类似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他死的那年我初三。因为钱不够读高中，就留了一级。】

留级的那年，他在福利院周围捡了一年多的破烂。不知道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否极泰来，总之他的运气还挺好，那些难搞的比如抢垃圾桶、争领地这种新人容易被欺负的事一件都没遇上，每天的收获也不错，就这样顺顺利利地凑齐了学费。

读上高中后，他的身高疯长到一八七，成功混进了餐馆当服务员，当时手续和规矩的漏洞还很多，他拿着成年人的工资当童工，加上餐馆的生意也越来越好，很快就解决了妹妹学费和生活费的问题。

【说这么多，我的意思是，】祝明沉指了指主站发来的祝贺邮件，【我七岁之后就不过生日了。】

017沉默了一会儿。

〖话说，宿主，〗它想到什么，〖你离开之后，在上个世界的那个妹妹应该也会很难过吧？〗

【当然。】祝明沉推开了便利店的门，眼神温柔了些，【但她是个坚强的小孩。】

“叮咚。欢迎光临。”

便利店使用的是自动付款机，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净风机呼啦啦的声音，和信息素中和剂清浅的花香。

〖宿主，你要买点什么？〗

【过生日的话是不是需要蛋糕？】

〖不是说不过生日吗？〗017的电子眼泪还在哗哗地流，〖虽然过生日，本应该是个很快乐的事情。〗

但放不下的东西，躲避是理所应当的，017想。

祝明沉的目光从冰柜里琳琅满目的货架扫过，第一排是各种口味的营养液，第二排是冰冻的运动饮品，再往下有漂亮的甜品和蛋糕。

此时，他的脑海里不断闪回的是京远乔的日记。

他微微弯下身，随手拿起了一个小蛋糕。蛋糕的包装很精美，透明的盒子上贴着一张可爱的卡通人像，它张大嘴巴，一副惊喜的表情，旁边的爆炸框里写着一行文字：哇！今天是我的生日。

【017，你说的没错。】

祝明沉没有选择恐惧症，他拿着这个蛋糕走向了付款处。买下蛋糕后，他顺着直觉调出《指南》，上面弹出了一条“体验度积分+10”的提示。

【可能她更希望我快乐。】

……

回到宿舍打开终端，信息全部涌了出来。

祝明沉先点开了闫宗的聊天框。

祝明沉[一区-I]：闫教，上午请假，身体不适

闫宗[二区]：好的，注意休息，我和你们教官说一下

…新消息…

闫宗[二区]：身体还好吧

闫宗[二区]：新生课这边不用担心，上午我的学生介绍的都是些很基础的框架，之后的正课我会详细讲一遍

闫宗[二区]：之前让你参加的抑制剂评测，那个项目现在出了点问题，大概要等到三月之后，到时再联系你

祝明沉回了个“好”，转到临时会话这边，消息就开始千奇百怪了。

…新消息…

[临时会话]喻宸[一区-I]：祝明沉，我宣布用抑制剂换你的射击辅导，3瓶RHO-5一次，枪我准备，时间你定

[临时会话]喻宸[一区-I]：你好好考虑！！大瓶的！！

017倒吸一口气，感叹道：〖这就是宸星公子哥的实力吗？宿主，你知道一瓶RHO-5现在要多少币吗。〗

要挣这份黑心钱吗？祝明沉犹豫不决，最后回了个“再说”。

他退出聊天框，看到了方镜的名字。现在他一看到这人就想到自己潜在的、数额未知的欠款，不会是来催债的吧——于是一脸沉重地点开了方镜的消息。

…新消息…

[临时会话]方镜[三区-VII]：抑制剂项目组的课听得懂吗？

[临时会话]方镜[三区-VII]：二院那群人做研究可以，讲课我觉得不在行。之后，如果听不明白的话，我可以教你^-^

[临时会话]方镜[三区-VII]：别的不说，医学卫生方面我可是很在行的哦

祝明沉松了口气，正想回复，被提示临时会话每日3条的额度已经用完。

他点开方镜的头像，点击申请好友，几乎在下一秒，“申请好友”的按键就变成了“发信息”。

〖这是秒通过啊宿主！〗017它啊，擅长发现任何一个细节，〖话说，喻宸好像在某个细节上输掉了呢。〗

祝明沉一边打字，一边解开了小蛋糕包装盒的彩带。

祝明沉[一区-I]：我没去

方镜[三区-VII]：你现在在哪？

〖啧啧啧，好会啊方镜，〗017不知从哪里抓来一把电子瓜子开始嗑，〖不问宿主你为什么没去，而是直接问你在哪。〗

【？这有什么特别的吗。】祝明沉一口咬掉半块蛋糕。

〖那可有说法了。嘿嘿，快继续聊，宿主。〗

祝明沉[一区-I]：宿舍

方镜[三区-VII]：那，你现在有事吗，我方便过来吗？想看看这一届的宿舍[可爱]

【emm。】祝明沉看着眼前快吃完的小蛋糕。

〖宿主，请允许他！〗017试图讲道理，〖和同学一起过生日什么的，肯定能增加体验度积分的，对吧。〗

017看着祝明沉略显松动的表情，继续输出：〖每10点体验度积分，1000币。〗

【有道理。】祝明沉思考，干脆他趁此机会每个同学都单独请一次好了，就是不知道这样来算成本高还是进账高。当然，成本包括他的精神成本。

祝明沉[一区-I]：A306

方镜[三区-VII]：等我

祝明沉吃完，进洗漱间洗了个手，正准备下楼给宿舍的第一位客人再买个蛋糕，没想到门禁很快就响了。

【这人会闪现啊！】

〖也有可能是一直在附近游荡。〗

【别说的这么吓人……】

“明沉。”

打开门，方镜站在外面，很温柔地冲他笑了笑。

祝明沉看到那柔软的卷发才想起来——等下，这人好像，是Omega吧。

是想要偷亲京墨的那个桉树叶味道的Omega啊！！

死去的记忆此刻又复活了。作为普通人的他，自然而然地、先入为主地只注意到方镜作为男性的——在这个世界，应该算第二性别的性别，毕竟男生之间看看宿舍也没什么的，对吧，他就没多想，所以同意了对方参观的要求。

现在看来，他和方镜好像算是孤A寡O同处一室了，括弧还是他自己同意的括弧！

【以后你的所有提议我都将三思后行，017。】

〖补药啊宿主！〗

方镜比祝明沉稍矮一些，也更清瘦，这时整个人被阴影盖住了。

属于眼前这个Alpha的气味从门内的单人间飘散而出，是很干净清澈的皂香，夹杂着些许残余信息素的压迫力。而这一切压迫力的来源此时正安静地看着他，碎发下的眼睛像黑曜石一般好看又明亮。

方镜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脸颊很快爬上了绯红。

不要脸红啊大哥！！

“我……”祝明沉说。

“你……”方镜说。

【017……有没有这方面的校规。】祝明沉深吸一口气。

017没听见，它已经在这种狗血偶像剧桥段里嗑昏了。

“你先说吧。”方镜笑。

“我现在去买蛋糕。”

祝明沉想了下，要是方镜这时候来上一句“去吧我在宿舍等你”那就完蛋了，当下这宿舍必然不能让他进的，于是又补上一句：“一起？”

“好呀。”方镜先是立刻答应下来，又反应过来，“嗯？买蛋糕？”

祝明沉突然不太想说是因为生日了，他现在总觉得还是避免节外生枝比较好。

但可惜，手上提的垃圾出卖了他，那是他刚吃完的、上面还印着什么我今天生日的蛋糕包装。

“你今天生日？”方镜有些惊讶，他抬头看着一声不吭的祝明沉，眼神一下温柔下来，“生日，你就这样自己一个人在宿舍偷偷吃蛋糕吗？”

【我没有偷偷。】祝明沉无奈。

017倒是很满意，在它的电子眼看来方镜此时的心疼简直要具象化地溢出来了，他的宿主就应该被这样好好心疼啊。

祝明沉随便点了点头，他一脚跨出去，赶紧先把门给关上了，意思是咱赶紧先走吧，你怎么如此自然的样子难道真的没有这方面的校规吗。

“这样吧，你不用再去买蛋糕啦。”

方镜和祝明沉并肩走了几步，停了下来：“今天晚上，我给你过生日好不好？我来买蛋糕，找人给你唱生日歌。”

他的眼睛弯了弯，露出一个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只是在食堂里简单吃个蛋糕而已啦，好吗？”

“不……”

“叮咚，检测到剧情推动，体验度积分+10，完成体验可获得1000币。”

“不错。”祝明沉面无表情。为什么这个时候《指南》你倒是知道主动跳出来提醒了啊！！

方镜开心道：“你放心，人不会很多，就只有三区我这边平时约着吃饭的几个老同学。”

“那么，我要去给你挑礼物了。”方镜顺手接过祝明沉拎着的垃圾，“这个我正好帮你一起扔了。”

他不等祝明沉回复，笑意盈盈地摆了摆手：“今晚八点，一食堂门口见哦。”

……

是夜，京进一食堂。大部分学生已经离开，只有一个长桌上坐了五六个人，有人还穿着白大褂，胸前扣的都是专属三区医疗院的深绿色徽章。

桌上放着一个巨大的三层蛋糕，奶油的花纹和水果装饰都无比精美，每层都已经插好了蜡烛。

随着门外两人的到来，长桌上正激烈讨论的众人纷纷转头，看向门口，发出一阵惊叹。

“嘘，别说话了，快看门口！”

“来了来了！”

“哇塞！！”

“快快，你先去拜托下阿姨等会儿关一下灯……”

夜风很凉。按照校内最新的气温播报，J城很快将迎来大幅度的降温，今年的冬天很有可能会下雪。

祝明沉跟在方镜身后，停在了一食堂的门口。

他身上穿着的冲锋衣没有拉上拉链，被大风打气一般地吹起，呼啦啦地在身后翻飞，内搭的校服衬衫将劲瘦的身形勾勒得笔直流畅。

温暖明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