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两人寻得山洞避雨时，已是戌时时分，天彻底暗下来。

楚晚宁踉跄着跌进山洞，手肘擦过洞壁，苔藓的湿滑裹着碎石硌进掌心，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越往山洞深处去，里边的潮气和外头潮湿不分伯仲。

姜衢寒擦亮火折子，照亮山洞内部，洞的另一侧较为平整，堆放些许干柴和几件破旧却勉强能用的锅具。

他蹲下身，随意挑起干柴造成堆，又在旁拿些细碎的干草作为燃火之物，火折子倾下，干草慢慢燃起。

默然间，骤然听得几声喷嚏，紧接着便是吸鼻子的声响。

他抬眸，便望见女子浑身滴水的可怜模样，心中火气顿时泄了大半，起身朝她走去。

并未多言，只带她回到火堆旁坐下，握住她受伤的手，借着火光，挑出伤口中的碎石沙砾，“公主金枝玉叶，何必来此受苦。”

略带怜惜的语气让楚晚宁的心跳漏掉一拍。

她咬着下唇不发一言。

姜衢寒等不到回复，欲起身离去，楚晚宁见状，急急张口道一句“将军且慢”。

姜衢寒顿住脚步，低眸凝视，又似妥协般坐回原位，静待着等她。

不消片刻，只听得她用轻柔婉转的嗓音小声道几句：“我乃中宫嫡出，曾享万民之养，而今年长成人，自是以身为旗，率先垂范。将军，此路虽艰险，亦是我等奋进的征途，再苦，也苦不过受灾百姓。”

姜衢寒望向眼前这位出身高贵的女子，忽然陷入沉思。

他以为她养尊处优，未历经尘世沧桑，遇事会果断退回皇宫享福，然此刻他多虑了。

楚晚宁不知这般说词能否让姜衢寒改变自身看法，因此也只能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色。

直至深夜，一股难以名状的晕沉悄然涌来，只觉四肢乏力，视线也模糊得紧，便丢下烧火棍，挨着洞壁闭眸歇息。

可大抵是病了，耳朵里的雨声，听久了竟听出些别样动静，似是山体不堪重负，正一寸寸崩塌滑落的轰鸣。

她想睁眼瞧个究竟，可眼皮重若千斤，无论如何努力皆撑不起半分。正当她挣扎无果时，隐约察觉有人靠近，似乎怕惊动她，脚步放得很轻。

她心下忐忑，可来人却只是轻叹了口气，便剥下冒着缕缕白气的衣裳，转而晾在火堆旁。

意识已支离破碎，触碰到来人滚烫的热度，她如猫般亲昵地钻进他胸膛。

姜衢寒僵在原地，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颤着手悬在半空想要推开她，可看着她毫无防备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

他担心她受凉，又害怕自己逾越分寸，莫名的，竟让自己陷入两难。

就在这时，一股冷风趁虚而入，冻得怀中之人更加依赖他。

她喃喃了句“冷”，使得他原本混沌的理智突然如线崩断，放弃矛盾和纠结，解开自身的湿衣裳晾在她衣裳的旁边，便拥着她靠在洞壁上，忍着内心的煎熬闭目数羊。

-

楚晚宁醒来时，外头的天仍下着大雨。

她动了动胳膊，想要站起身，却发觉自个正被人圈在怀中，身上仅盖了件外裳。

眼前的火堆只余一堆灰烬静静躺在那里，偶尔有风拂过，几根未燃尽的黑炭冒出几星火光来。

她哆嗦了下，身后之人似有感应，圈住她的大手更加用力几分。

覆在手臂上的温度异常滚烫，她恍惚片刻，便低下头，着手掀开外裳。

仅一眼，就让自己如遭雷劈般揪着外裳裹紧自己，却意外暴露身后之人孔武有力的身躯。

她微微侧目欲要看个明白，忽觉有根硬邦邦的棍子抵着她的下腰。

这刹那，楚晚宁的呼吸乱了。

“醒了？”

身后之人极具慵懒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茶花香从耳边掠过。

他目光落在她的侧脸，顺着颈项缓缓下移，在拢紧的外裳上稍作停留。而后，又悄然移开，望向了火堆旁那几件已然干透的衣裳上，哑着声道：“公主昨夜有发热的迹象，臣情非得已才会出此下策。”

这是他们第一次坦诚相对，她只觉羞赧之意四处乱窜，攥紧身上的外裳，急切命令道：“你转过身去！”

待他宽厚结实、块状分明的后背对着自己时，她立刻伸手扯过火堆旁的衣裙，手忙脚乱地穿戴起来。

姜衢寒知晓女儿家面皮薄，自转过身之后，亦是迅速扯过一旁衣物，利落穿戴。

寂静氛围里，唯有二人衣裳摩挲的声响，莫名让楚晚宁觉得此刻正像和陌生男子密会怕人发现似的焦急。

待系好衣带，她也未转身，只是坐在原地揪紧衣角，竟未察觉姜衢寒已然悄然站起身，正目光灼灼、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待她陡然惊觉那道目光，心中猛颤，本能往洞壁缩去，不曾想，牵扯到受伤的右手，疼得她龇牙咧嘴，又因他突如其来的动作，面上闪过一丝惊慌。

姜衢寒双眸微眯，见她如此情状，指尖在半空蜷了蜷，片刻后，终是默默收了回来。

他垂着眸，声音低沉：“臣只想拿回外裳。”

言罢，往洞外而去。

洞内只余楚晚宁，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头蓦地一紧，突然自个喃喃：“原先我也不是这种知羞害臊之人，今日倒显矫情了。”

她攥着犹带温热的外裳正欲归还，可巧姜衢寒驻足洞口，眉峰微蹙似遇着难解之事。

犹豫半晌后，还是抬脚走了过去，却见他蓦然转身，目光相撞时竟在他眼中窥见急色。

刚要开口，突然望见洞外景象，话竟卡在嗓子里。

雨幕中，昨日还绿意盎然的花草树木，如今被半掩在泥石之下。断壁残垣间，偶尔听闻无数凄惨的哭喊声与风雨交织。

“公主，风雨撕开了山脊，百花村大部分房舍已被泥石流淹没。”

“去看看。”楚晚宁将外裳丢回给他，向前走了两步。

姜衢寒却遽然将她拉住，“公主不宜再淋雨，且先在洞内休养，百花村救援之事，臣去安排。”

想到百花村几百条人命受威胁，楚晚宁哪里有心思独留山洞，一双柔荑紧紧握住了姜衢寒的双手，“情况危急，你去搬救兵，我先去百花村帮忙。”

风雨中树木倾倒的声音掩盖洞内很快发出的回应，其间男人态度随之漠然。楚晚宁情急之下，搬出公主的气势命令他，“姜衢寒，本公主命你速去搬来救兵，不得有误。”

姜衢寒不禁攥紧拳头，脑子里闪过她昨日险些遭歹人凌辱的画面，恨不能一拳击碎眼前的岩石。

“比起那些人，你在臣心中更为重要。”短短一句话，几欲是从他齿缝里钻出来。

若是从前，听闻如此直白的甜言，她必然心有愉悦。可此时此刻，她整个人的心思全扑在百花村这边，忽略了他眼中的深情厚谊，直接放狠话，“姜衢寒，你敢违抗本公主命令就是死罪，还不快去！”

姜衢寒铁了心似的，冷哼着转过身去背对她，“臣宁死不屈。”

这换做旁人恐怕早已拔剑相向，楚晚宁却是突然斟酌着他方才的话，压下心头悸动，冷道：“你自私地以为守住我的安危便是为我好，亦或是爱我。其实不然，你根本不懂我，在你眼里，我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有价值，有利益，你对我好，无非是想在我身上讨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