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流夜像是没在意我的话,自顾自道:“据说是很久以前,南岳的一位官家小姐跟皇城之中制灯的匠人相爱了,迫于世俗压力,两人被迫分开,匠人流落边城,并且在这里找到了制作花灯骨架最好的材料。”
“之后呢?”我往不远处的竹林扫了一眼,“所以他就召集了所有制灯的匠人来这里吗?”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慕流夜继续说,“后来匠人在这里遇到了一位善于绘画的姑娘,两人一拍即合,不久便成婚了,一起做出了最好看的花灯,而那位富家小姐也在一次游玩中慕名来良云城看灯……”
我心中哑然,那小姐若是来此,撞见了匠人与他的妻子,心里会做何感想呢?
于是我也更期盼后续的故事:“不会是那匠人遇见旧爱抛弃了妻子吧?”
慕流夜用下巴压在我头顶,语气无奈:“你做什么把人想成那样,后来就是富家小姐在放灯时候与同样来自皇城,出来游玩的一位世子相遇,一见钟情,情系终生。”
“啊……”这故事怎么是这个走向,没有波澜转折是怎么做到口口相传的?
世人大都喜欢大起大落,分分合合的篇目,她们要听故事主角的悲欢离合,要看故事情节的曲折离奇,因为这样才能被记住,才能被传诵。
可这良云城的故事,以悲伤开头,却又以另一种悲伤结尾,匠人与小姐,错过了便是永远。
慕流夜忽然道:“所以良云城别名良人城,听说是在那里放灯,就得遇良人。”
这倒也算个合格的宣传了,我扯了扯嘴角,却还是没忍住问:“匠人与那富家小姐,从一开始就不算良人吗?”
本以为他不会搭理我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他却在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算的,可能他们只是差点勇气。”
差点勇气。
我闭了闭眼,是啊,若是有勇气抵挡世俗压力,又怎会分开,可……这世道哪来那么多勇气分给情情爱爱。
匠人也好,小姐也好,都与我一样,在所谓世俗的洪流中没有半分的勇敢。
临近傍晚时,已经能看得到良云城的城门了,这里以往就有很多外来商户或者前来赏灯的人,所以入城的排查也很随意,亮了牌子,就能进城了。
倒不如说不愧是集齐了花灯匠人的城池,城内到处都挂着彩灯,随处可见的摊位也多是买提灯的,各式各样,款式百出。
慕流夜翻身下马,顺便把我也掐腰抱了下来:“我先去找个客栈安顿人马,你跟君言转一会儿就回来,晚上看灯。”
“好。”
我的心思早就被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勾走了,随意的点点头,便迫不及待的奔向街边的摊贩。
摆摊的小贩早就见多了外乡来客,乐呵呵的招呼起我:“姑娘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这也能看出来?”我伸手拿起摊位上的兔子竹编。
“看姑娘衣着便知是从曼玄来的。”小贩介绍道,“这竹编下方的底座能打开,是放小蜡烛的,夜里提绳便是竹编灯笼。”
我将竹编倒过来看,果真能将底座拆卸下来:“倒是新奇……”
“喜欢就买一个呗,你不就喜欢这种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君言双手环胸,“反正是殿下出钱。”
“…又不会是你出钱,闭嘴吧。”只要慕流夜不在,君言的话就多了起来,站的都没那么直了。
“老板!”一个姑娘突然挤了过来,“这竹编给我拿几个,要小狗的,狐狸的,金鱼的,再拿个兔子的!”
“不是,你拿这么多竹编吃啊?”
“管得着吗你!”
突然出现的两人再加上我与君言,算是彻底把这摊位堵了个严严实实,我后退一步,打量起这两个人。
一男一女,姑娘带了面纱,只能看到一双圆溜的眼睛闪着光,跟在她身边的男子一身鸦青,额间绑了根两指宽的发带,末尾还坠着颗艳红色的珠子,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摆动,十分吸睛。
见他手里提了不少东西,应该是陪身边的姑娘逛了许久了。
“看什么看。”男子注意到了我打量的目光,语气倒也不冲,反而是有几分轻快,“没见过像我这么帅的公子吗?”
我一时语塞,他那张脸虽然不丑,却有点婴儿肥,与其说帅气,不如说有些许可爱。
“你就臭美吧!”姑娘回头瞥了他一眼,随后对我弯了弯眼,“这位姐姐别理他。”
“哦,没事。”我也对她笑了笑,想着买了竹编就赶紧离开,不与旁人多说,以免多生事端。
摊贩却道:“两位姑娘,这兔子竹编只剩这一个了,你们看……”
我与姑娘都还不曾开口,那男子却理所当然道:“自然是给我们喽。”
君言此刻冷冷开口:“先来后到。”
男子一愣,随即道:“那你们先来你们怎么不买啊,既然我们先开口要了,自然算是我们的。”
“我家主子也开口要了。”君言压低眉头,向男子走近了几步。
男子不甘示弱,抱着一堆东西也挑衅似的昂首挺胸起来:“要了不还是没给钱吗?没给钱就不算。”
我深吸一口气,想着干脆不要了,看这两人穿着打扮不像是寻常人家,这才来南岳边城,万一惹事就不好了。
我还没开口,身侧的姑娘却道:“行了行了,你闹什么闹!不就一个竹编吗,而且也确实是这位姐姐先来的。”
我连忙道:“没事,我也就是看看,你若是喜欢买走便可。”
男子也委屈道:“思婉,我这是替你争取,你吼我做什么?”
姑娘没理他,痛快的付了其余三盏的钱,抱起竹编又对我笑了笑:“抱歉啊这位姐姐,看你不像是南岳的人,祝你玩的开心。”
说完,姑娘蹦蹦哒哒的走了,男子匆匆跟上,没走两步,又回过头对君言做了个鬼脸,才又离开。
真是奇怪的两个人。
我无奈的摇摇头,最终还是把那盏兔子竹编买了下来。
用绳子提着竹编,我随意晃了几下,扭头对君言道:“慕流夜不在你就跟个炮仗一样,那两个人看着都像官家的,要是惹事就不好了。”
君言却道:“我知道,那男子是南岳异姓王的独子,云晟世子。”
我险些被口水呛死,连连咳嗽起来:“你说他,他就是云晟?”
公子榜单上跟慕流夜并列的那位?
我拍了拍心口:“那你还挑衅人家?!”
君言不甚在意的撇撇嘴,对我的控诉置之不理。
走到客栈门口时候天已经黑了,慕流夜换了身衣裳站在门口等我,想来是夜里还是有点冷,亦或者是他带的换洗衣物着实薄了些,他披了一件轻薄的雪白狐裘。
见我回来了,他对我招招手:“逛了一大圈就买了个竹编?”
我将竹编拎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苦笑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可是我从世子手里夺来的。”
“你说云晟?”慕流夜用指尖戳了戳竹编,“他确实在这里,还挺巧被你撞见了。”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是他?”
“整个南岳就他一个世子。”慕流夜摸摸下巴,又走的进了些,十分自然的牵住了我的手,“走吧走吧,看花灯去。”
被拉住的手开始升温,加上皮肤紧贴的摩擦感让我简直要抓狂,几次试图将手抽回来都没有得逞,他也没多说话,只是拉着我前进。
两侧的行人如流水般掠过,各式各样的花灯亮起,四处都灯火阑珊,行人吵吵闹闹,孩童们提着灯笼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这是我想要的生活,是我渴望的自由。
穿梭在人海中,感受芸芸众生的烟火之气。
我逐渐忘却了所有现在烦恼的事情,由着心意拉紧了慕流夜的手,两情相悦也好,自作多情也罢,我想,哪怕只有这片刻,在一起就好。
“陈溯月,快看我!”
我寻声抬头望去,只见慕流夜面上带了个狐狸面具,两侧花灯昏黄的亮光将他狐裘的毛领映衬出一片暖色,墨色的长发飞扬,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面具上,笑的正开心:“哈哈哈哈……吓到了吗?”
我心中雀跃十分:“才没有!丑死啦!”
“这个面具不好看?”慕流夜将它从脸上摘了下来放回摊位,神色飞扬,随手一指旁边的猫脸面具,“那这个呢?”
我故意侧过脸:“也不好看。”
“那只好去别的摊位看看了。”他故作失望的叹了口气,却在转身的瞬间,迅速拿起面具盖在了我脸上,“我觉得还行啊,一点也不丑!”
我被他这番举动惊了惊,哭笑不得,腾出另一只手作势去捶打他:“慕流夜!”
周围的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呼声,我与他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摘取面具,只见数千盏花灯徐徐升空,如群鸟掠空,如游鱼入海。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它们携带亮光与祈愿,奔赴一片夜幕。
“咳咳!”
我侧过脸,慕流夜掩唇轻咳,对上我的目光时,他未开口却先红了脸:“陈溯月,你……”
像是有预感般,我下意识道:“怎么?”
他看着我,晶亮的眼中满含暖意:“你愿意陪我勇敢一次吗?”
[可能他们只是差点勇气。]
一瞬间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我却像哑了嗓子。
真奇怪,他听不到我的心跳声吗?
明明那么剧烈,足矣响彻八百里的荒原,可又那么细微,只能留存在我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