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温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新野村的一切大小事务都是由渡边家管理的吗？”

“是。新野村不过是个小村子罢了，有渡边一家治理足矣。”

“自建村以来，村中有无外出者或者外来者？”

“新野村早年是禁止外来者进入的，只是会定期派遣村民交换必需品。自愿离开者也不可重新回村。近十年才允许外来者定居和探亲，只是会严加盘查。”

“近十年？”科温喃喃自语，他隐隐感到有些古怪，新野村人口有限，如若长期不与外界通婚，必定多痴呆儿。新野村封闭两百余年，即使放开了十年，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他仔细想了想，到这个摘星阁以来，自己接触的人并不多，可能痴呆儿都被各家藏起来了。还是需要多出去转转，不能一直待在渡边宅里。

“嗯，新野村本就是逃避兵役而生，见不得光，先祖们只想开辟个世外桃源。”

“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又开放了？”科温问道。

“两百余年过去，我们早已被世人遗忘，也不必躲躲藏藏。更何况年轻一代的孩子们啊，总是想出去看看的。”科温看着渡边源，说到这里，渡边源眼眸中竟流露出了一丝柔软神色。他叹了一口气，似有未尽之言。

人不能世世代代龟缩于一隅。

不能世世代代待在庇护所里的，这里不是家。

“因缘际会。如果新野村没有开放，便没有那些敢于出走的年轻人，自然也不能结识两位星川君了，没有你们二位，谁来解新野村今日困局？”渡边源难得调笑了一句。科温微笑着点了点头回应道：“新野村各家有没有族谱或是户籍册？”

“自然有。”

“两百年来，除了渡边家‘入魔’者，还有多少死因奇诡者？”

“星川君所说的‘奇诡’是指……”

“死状诡异、死因不明、真凶不知、无端失踪都算。”

渡边源皱起眉，想了想，回答道：“不说凶案，新野村连矛盾口角都少有。鼠妖作祟之前，村中一桩凶案都没有，失踪也是没有，自愿离村的全都记录在册。非说凶案，早年倒是有偷偷溺婴的，先祖们教育过后，就再也没有发生了。”科温闻言有些诧异，一个村子，两百年没有凶案，这是真的吗？

读出科温眼里的震惊，渡边源不缓不慢地解释道：“新野村粮食充足，资源可供两个新野村的人口享用，除去渡边家，并没有贫富之分，而渡边家又有守住财富地位的实力。村中人口有限，各家多少都是姻亲，自然没有什么矛盾。”

还是对新野村了解太少了，科温心中暗道。

“感谢你的解答，接下来几天我会在新野村四处搜集线索，请您提醒渡边族人结伴而行，注意安全。另外，几桩鼠妖作祟案可有案卷？”

“有，今天下午雅美会为星川君整理出来。这几天就由她跟着星川君吧，她也认识古文字和新野村地方文字。”

“感谢您。”科温再一次道。

“火狐”站起身来，抱起方几上的书册，两人向渡边源作别后，一左一右回到科温的院子。“火狐”想也没想，住进了科温另一侧的厢房内。

下午，“火狐”厢房内。

一册书放在科温面前，正是他索要的案卷。“火狐”指着案卷上的文字，一一为他念出来，一刻钟后，这几起案子在他脑中逐渐清晰。

渡边族人寿数短，即使代代开枝散叶，人口也很有限。如今渡边家上下四代人，第一代便是渡边家主渡边源和他妹妹渡边香织，还有二人的堂弟渡边翼；第二代有渡边源的三个子女，悠真、平次郎和佳子，以及平次郎的妻子梨香，佳子的丈夫拓也；第三代为平次郎的雅子和凛太，以及雅子的丈夫高雄、凛太妻子美惠子；第四代是雅子的三个女儿。这里除了渡边香织和雅子的小女儿以外，全是结契者。渡边家还有一些旁支，全都退出家族了，毕竟除了主支，大部分人都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安度晚年。

第一起案子发生在三年前，死者是渡边凛太和美惠子的独子，八岁的健太郎。案卷上事无巨细地写着有关健太郎的一切，“火狐”讲述时也补充了一些。健太郎从小性格孤僻，再加上资质平庸，在渡边家中很不受重视，也没有人刻意虐待他，只是经常被忽略掉罢了。渡边源也不看好这个曾孙，但凛太夫妇很爱他，宣称在他之后不会再要孩子。健太郎快七岁时才有结契地仙，是刺猬。

“一般的家族成员，即使是我们这些没有天资的家仆，五岁左右也都结契了。作为渡边家族的小少爷，居然一直到将近七岁才结契，且还是刺猬这种弱小的地仙……”“火狐”轻声道。

健太郎也不像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经常一个人蹲在墙角自言自语，也不与人交流，即使是凛太夫妻也很难逗得他说上一两句话。新野村果然是有痴呆儿的，但偌大一个家族只出了一个，这个比例还是小得古怪。

案发时健太郎还是像往常一样蹲在墙角自说自话，当天下着暴雨，凛太夫妻找了半天才找到他，怕他着凉，要将他赶紧回屋里。但健太郎只是做自己的事情，根本不理睬夫妻二人，渡边凛太伸手想要抱走健太郎，健太郎却开始剧烈挣扎，一个八岁的小孩突然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凛太一时半会儿竟然抱不走他。三人拉扯间惊动了其他渡边族人，渡边源赶到后，发现健太郎有了“入魔”征兆，半刻钟后他果然“入魔”了。渡边源本以为自己和凛太二人已经足够制服健太郎了，却发现

“入魔”后的他实力格外可怖，最终叫来了渡边翼、平次郎、佳子等七人，前后十人才将他制服。

“健太郎少爷结契完，结契后实力停滞，即使因‘入魔’实力暴涨，也理应是实力最弱的。”

“你们为什么把原因定性为鼠妖作祟？”科温追问道。

“渡边宅在新野村东南角，与之相对，西北角是神社。神社中会供奉与渡边家结契的所有地仙塑像，神社由香织小姐看守。健太郎少爷过世当晚，香织小姐告知家主，神社处突然发生地震，等她和几个家仆清理完现场时，发现缺了一尊刺猬神像，取而代之的，是一尊刻着‘渡边健太郎’的灰鼠。”

第二起案子发生在去年，死者是平次郎的妻子梨香。渡边梨香是很传统的女性，十九岁嫁给平次郎之后就在家里相夫教子，跟随丈夫学习了结契之法，结契地仙是梅花鹿。她一直忙于家庭，很少有时间提升结契能力，所以实力也不强。丈夫和渡边源对她都很宽容，子女也很孝顺，她本人也是非常随和的性格，本来不应有戾气，但她“入魔”时实力同样极强，且满眼怨毒。

那天也是暴雨天，梨香在为外出的丈夫送伞时“入魔”了。第二天早晨，渡边香织告知渡边源，她夜里不受控制地睡着后，再醒来又发现了一尊灰鼠，刻名自然是“渡边梨香”。

第三起案子和第四起同是发生在今年，中间之隔了一月。死者分别是佳子丈夫渡边拓也和渡边家老仆渡边熏，这两人的结契地仙分别是棕熊和黄鼠狼。死亡同时，渡边香织也都发现了被替换后的灰鼠塑像。

鼠妖的故事虽然在新野村广为流传，但一直是作为吓唬小孩子的怪谈存在的，很少有人相信。因为渡边族人相信，只有结契地仙才能干涉凡界，鼠仙一直没有与人结契过。第一个灰鼠雕像出现时，渡边族人纷纷认为是恶作剧，毕竟当时地震很混乱，有小孩儿潜进去换个塑像很容易，健太郎本就孤僻不受欢迎。第二个塑像出来时，渡边源已经开始怀疑了，在家族内部调查一番，没有任何结果。第三个塑像出现后，渡边源就打算派族人去搬救兵了。听“火狐”的讲述，科温才知道自己被请来处理这几起案子，是因为他曾经结识了外出的渡边凛太。渡边源听孙子说起自己认识平京星川家族的公子，立即派凛太上平京寻科温。来回花费了整整三月，等科温赶来，第四起案子已经发生了。

科温心中疑惑更深，自己和渡边凛太算是兄弟了，但那天碰到凛太，他居然完全没有理会自己。难道是因为爱子去世，内心扭曲了？

科温一边思索着，右手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香织小姐不是结契者，为什么？”

“香织小姐是守庙人，族中规定，结契者不可担当守庙人。”

“嗯？”

“火狐”不紧不慢地解释道：“结契者必然死于‘入魔’，在地仙庙中‘入魔’无异于大不敬。且每一代守庙人培养困难，而结契者多薄寿。”

听到这句，科温疑虑顿生，他翻开手边另一卷，指给“火狐”，祂垂眸念道：“首代家主，渡边翔太，享年44；二代家主渡边智也，享年38；三代家主渡边枫，享年42；四代……”

“够了。”科温打断祂，问道：“源先生今年多少岁？”

“67岁。”

“源先生寿命明显高于历代家主，为什么？”科温接着问道。

“上代家主修习结契能力过于急功近利，在源先生十一岁时便‘入魔’逝世。源先生继任家主后，一改之前作风，规劝族人修习不可冒进。唯有渡边血脉可以与地仙结契，血脉如若断绝边不可挽回。”“火狐”似乎不在意科温有些冒犯的问题，仍旧耐心解释道。

“可你，你们渡边家仆也可结契，不是证明结契与渡边血脉无关？”

“火狐”摇了摇头，“渡边家仆可与族人血誓，血誓后便同样拥有渡边血脉。但我们的血脉不可传递给其他人，包括下一代。渡边血脉，只能来源于渡边族人。”

科温点了点头，将话题又绕了回来，“平次郎先生和佳子小姐也有四十岁了吧？看来源先生的策略很英明。”“平次郎先生一向孝顺，向来遵从源先生的决定。佳子小姐——”“火狐”顿了顿，接道：“极其叛逆，不愿修习结契术法，实力与刚刚结契不久的孩童相差无几，拓也先生同样如此。拓也先生那一案之前，佳子小姐一直吵着要和拓也先生离开新野村。源先生几乎要同意了，只是要求他们留下血脉，但是佳子小姐不肯，她说她厌弃她身上的渡边血脉。”

说到这里，“火狐”情绪居然有些激动。科温大致明白了，祂对渡边家以及现任渡边家主是极其认同甚至崇敬的。

“限制结契术法修习进度，如此简单的延长寿数的方法，渡边家族延续至今，难道只有源先生一人采用了？”

“新野村建成初期生活条件并不好，先祖们在战乱和疫病中存活下来，本身便带着许多伤病，初代家主并没有将短寿与结契联系在一起；后来，几代人繁衍下来，族人与其他村民渐渐不再如同初代先祖那般亲厚，渡边家族顶着质疑声音，不得不加紧修习结契术法，提升实力，取信于人；后来的家主便开始步入极端，崇尚强大的实力，欲望与野心日趋膨胀。他们侥幸地认为自己是那个能够驾驭仙法的天选之子。直到源先生继任一切才回到正轨，源先生在任期间，族人和其他村民的关系重新缓和，村中生活更加富裕。历任家主因为修习结契术法原因，大多性格暴躁，源先生年轻时性格也有些急躁，这些年已经越来越温和了。”

听到“这些年”三个字，科温无端感到心神一动，却说不出来问题出在哪里。

“香织小姐还在神社吗？我想见见她，顺便看一看神社。”

“在的，如非遇到大事，香织小姐是不会离开神社的。”“火狐”道。

“带我去。”科温直截了当道。

“火狐”颔首道：“请稍等，星川君，我需要向家主请示。”说着，祂起身朝外走去。科温望着祂的背影，突然开口道：“我哥哥……”

“火狐”脑袋转过来，一脸疑惑道：“谁？”

科温心中悚然一惊，“就是住在我隔壁的……”他止住了接下来要说的话，心中想起格外恐怖的一点。

“星川君，您隔壁是我啊。”“火狐”依旧不解。

科温摆了摆手，示意祂可以离开了。

他早该想到的，这个院子，这一侧只有两间厢房。星川家到底有几位公子？两位？如果是两位，为什么“火狐”叫他“星川君”，而不是“小星川”或是他的真名。等等，星川君的真名到底是什么？他存在吗？如果他存在，为什么渡边凛太认不出他？他，他们，到底是谁？

说是“稍等”，但科温回到自己房中许久都不见“火狐”回来，或许是渡边家主实在事务繁忙吧。

科温苦思冥想仍然没有头绪，信息还是太少了。想到现如今还少了首席阁下这个倾诉对象，他越发感到烦躁，索性提着两把匕首走出屋外，向虚空中刺去。脚下托着的木鞋太过拖沓，科温干脆将其甩开，赤足踩在庭间汀步的青灰石板上。他凝神回想着在管委会课上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