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
霍尔跪在地上,上半身赤.裸,结实的肌肉上爬满狰狞的鞭痕,艳红的血液从伤口里渗出,就连脸上也未能幸免,下颌处结结实实挨了一道鞭子。
“为什么不杀了她!”安德烈攥紧鞭子,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扬起长鞭狠狠抽去。
霍尔闷哼一声,对上安德烈的目光,“父亲,您教导我做人要明辨是非,我只不过在履行您的教诲。”
“你!你!”
老安德烈气得剧烈咳嗽几声,怒斥,“那难道我没有教过你联邦利益至上吗?!056号是谁的克隆体你清楚,放任她在联邦里,迟早要出大乱子!让你杀她,都是为了联邦,为了安宁!”
“又或者,你想让那位知道联邦在搞她的克隆体?!”
霍尔手中力道收紧,沉声道:“我知道了。”
安德烈白花花的胡子颤抖着,缓了一会后恢复平静,他丢下鞭子:
“那位也快来了,务必确保会议顺利举行,这次一定要将回溯剿灭干净,卧底抓住了吗?”
“已经派人去了。”
“温妮莎也会来,你们兄妹二人有几年没见过面了吧。”他背着手站在窗前,面露疲倦。
霍尔站起身,落地镜中,他宽阔的脊背伤痕累累。他目光中微露讥讽,“六年。”
“居然有六年没见了。”安德烈一时感慨,话锋却突地一转,“你说……哀涅托在搞人体实验?”
“是的,父亲,我会处理好——”
安德烈深叹一口气,“不要管。”
霍尔猛然看向他,“父亲,放任他们,只会让更多人遭殃!”
安德烈浑浊的眼睛眯起,意味深长道:“孩子,我是为你好,哀涅托如今的猖狂,你怎么知道没有人授意呢?”
“联邦,早已成了一颗蛀空的苹果。”
老者缓缓吐出一口气。
“知道了。”
霍尔长睫盖住眼中的暴戾,黑色的衬衫遮住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修长的手指缓缓扣好纽扣。
和平、安定、职责……多么讽刺啊。
“听人说,你把药给停了?”安德烈淡淡问道。
“嗯。”
“想开就好……它只是一个工具,不要有那么多心理负担。”
老者说完,用力咳了起来,脸涨成猪肝色,几乎要把肺咳出来,他却始终没有回头。
走出房门,外面下着湿热的雾雨,燥热、黏腻的水汽将单薄的衬衫浸湿。
终端响了。
“上校,Z逃走了。”
霍尔仰头看着灰败的天空,“嗯”了一声。
久藤市天空飘下绵绵雨,泥土与新芽的气息,在氤氲的水雾中交织。
踏在湿软的泥土上,宁静的树林里只回荡着鸟叫虫鸣,宋拾确认,哀涅托的人没有追上来。
长舒一口气,提起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主人,要不要休息一下。”
黑漆的眸子倒映着这片树林的苍翠,伽蓝放开头顶的帽兜,一头长发披散开来,一路延伸至脚踝——
这是他坚持留下的。
义肢店里,在宋拾的要求下,伽蓝从一个俊美无俦的圣子,变成……那男的。
蓝发被廉价的染发剂染得漆黑,黑色美瞳也取代原本纯粹天蓝的眼眸。
但这并不是宋拾想要的。
黑色,让原本神圣不可侵的圣子,多了层危险而又神秘的魅力。
目光触及那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就连眉毛都是优美的。
她果断让老板再找出一张假面。
薄如蝉翼的一张皮,一接触皮肤,瞬间贴合五官的形状,塑造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而如此玄妙的易容道具,竟然只需要五百星币。
老板说,这是花小钱办大事,虽然她并没有支付任何星币。
思绪回笼,她蹙起眉,看向苍翠的深处,杂乱的脚步声和孩童的……呼救声?
不远处,一个粉嫩的小圆点在逐渐靠近,后面跟着一个疾驰的白色身影,一个宋拾并不陌生的白影。
“默默!镇长爷爷!救命!”
安妮很后悔,非常后悔,早知如此,就该听默默的话,紧跟着大部队。
可、可现在,她就要死了。
双腿像灌注铅了般沉重,喉咙冒出股血锈味,安妮急促而艰难呼吸着。
怎么办啊?再也见不到默默了……
“呜呜呜。”泪珠似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落进她张开的口中,咸咸的,还有些苦涩。
跑着跑着,脚下一绊,重心不稳向前倒去,手掌擦着草地,磨过碎石,划开一道道伤口,粉裙子更是被泥土弄得脏破。
近在咫尺的沉重呼吸声,安妮心凉了半截。
“嘭嘭——”子弹击穿肉.体的声音,鸟兽散去。
身后的家伙轰然倒地,安妮闻到刺鼻的硝烟气,抬头,一张生有茧子的手掌落在眼前:
“你还好吗?”
女孩吸了吸酸涩的鼻子,视线被薄泪模糊,她揉了揉眼睛,将手搭上去,借力站起身。
女人唇间噙着柔和而亲切的笑意,身形单薄消瘦,但与她相握的、透着温暖那张手,又让安妮足够安心。
“谢谢您!您真是大好人!”女孩碧绿的眼珠亮着。
宋拾松开手,将弹空的枪塞回腰间,上前查看已经死亡的异种:
浑身漆白的人形兔,通体无毛,四肢修长,长着尖锐的獠牙。
她第一次碰见的异种,就是这个品种,曾经还特意查过,叫鲁德兔,由第一个发现它的人名字命名。
“安妮!安妮!!”呼喊声从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逼近。
“主人,我们该走了。”
安妮这才注意到还有个人。
这声音该让安妮怎么形容呢,她从未听过如此动听优雅的嗓音,像暮鼓晨钟,敲散雾雨下的不安。
她期待地看去,看清后,垮下嘴。
反差巨大得犹如鸿沟,与声音相比,本人长得……不!安妮,你怎么能对别人的外貌品头论足呢?
默默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斥责她。
“安妮!”又是一声急切的呼唤,安妮才反应过来,是默默的声音!
绿眼女孩激动地大喊:“默默!镇长爷爷!我在这里!”
“走吧。”宋拾与伽蓝对视一眼,正要抽身离去,女孩揪住了她的袖角。
“姐姐,你杀死了大兔子,我们必须感谢你!能来我们小镇做客吗?”
镇长爷爷说,如果别人帮助了你,就该拿出诚意来报答对方。
人声和脚步声逐渐逼近,翠绿深处隐约能看见绰绰约约的人影。
宋拾抽出袖角,摇头拒绝:“抱歉,我们还有事。”
话落间,一声清晰的咕噜声响起,她尴尬地撇开目光。
安妮却燃起了希望,她再接再厉,正中下怀:“今天是贝蒂婶婶掌勺,有又香又大烤羊腿还有热可可,姐姐哥哥,你们真不来吗?”
“这……”宋拾可耻地心动了。
伽蓝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无比体贴道:“主人,我也有些累了,不如休息一下吧。”
仿生人当然不会累,但这也恰好展示了他足够的体贴。
“好!”确实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不多时,镇民们举着火把、拿着猎枪走了过来,人群唰地窜出个男孩,一把将安妮护在身后,像个狼崽似地凶狠盯着“不速之客”。
安妮高兴地抱住男孩,“默默!”
男孩不满地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漂亮的眉毛蹙在一起:“不是告诉你不要乱跑吗?”
黝黑健硕的青年上前查看了一眼鲁德兔,向年长者汇报:“它死了。”
年长者虽已花甲白发,浑浊的灰眼却闪烁着智者的光辉,白白的大胡子抖了抖,“两位是……”
安妮雀跃道:“镇长爷爷,就是这个姐姐杀死了大兔子!她救了我!”
伽蓝微笑上前,“我们是四处游历的行者,没有任何恶意。”
“哦不!我的意思是,老天!真是太感谢你们了,这只兔子困扰了我们许久了!”
镇长激动地就要握住伽蓝的手,伽蓝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回宋拾身旁,徒留镇长伸出的手在空气中尴尬。
镇长又转向宋拾,笑容和蔼:“这位一定要来我镇做客!我们一定会热情款待——”
“好!”宋拾答应得果断又干脆,生怕对方反悔。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夕阳悬在天边,将云朵染成橙黄色,映着树,一片暖色。
小镇旁,是一池碧绿明亮的湖水,岸边杨柳抚皱波光粼粼的水面,微波荡漾,泛起涟漪。春光湖面,一阵柔风从湖面吹来,吹散人们的一切忧愁,只剩舒坦与惬意。
沿着湖面,再往前走,大片片房舍出现在地平线。
房屋错落有致,井然有序,道路宽敞干净,路边栽种着不知名鲜花,满街花香让人不由地放松肩膀。
他们一到,蘑菇样式的房屋里探出一个个脑袋,脸颊红如花瓣的少女们挥手欢迎。
“大家辛苦啦!”
这一路上,镇长事无巨细地向他们介绍了小镇。这里是久藤市众多不起眼城镇中的一个,叫挪亚,民风淳朴,安贫乐道。
老实说,宋拾很难将民风淳朴这四个字和久藤联系起来,但当地人一个赛一个热心、健谈,并再三邀请两人常住。
他们靠着附近的矿山为生,挖矿再运到黑市上出售,这才得以拥有丰衣足食的生活,而安妮说,这全亏了镇长爷爷的领导。
一提起镇长,不止是安妮,其他镇民也都赞不绝口,一个好的领导者,当然值得他的拥护者爱戴,除了一个男孩。
人如其名,他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默着,用一双漂亮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林默,她们是好人,救了安妮的好人。”镇长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宋拾伽蓝,“他没有恶意,只是还没见过除了我们以外的人。”
“没关系。”宋拾还不至于跟一个小朋友斤斤计较。
安妮拉着林默的手臂,眨着她那双翠绿的眼眸,“默默,小拾姐姐可厉害啦!她一枪打死了大兔子!”女孩兴奋地比划着。
是的,宋拾化名小拾,至于伽蓝,她的弟弟,小柒。对此,伽蓝并无异议,还黏糊地贴上去,一口一个“姐姐”,叫上了瘾。
宋拾恶寒,一拳头挥过去,青年笑着,没有避开。
镇民们感慨,这对姐弟关系真好。
林默不屑撇开脸,“我要是有枪,也能杀死那只兔子。”
“得了吧。”安妮“咯咯”笑,无情拆穿他,“阿博特哥哥也有猎枪,但一次也没有打死大兔子,你难道比阿博特哥哥还要厉害吗?”
“嘿,小安妮!”突然被指名的青年红着脸喊了一声,他黝黑的皮肤逐渐变成深红,为自己辩解,“那是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健硕的青年偷偷窥向正主,发现女人也正看着他,笑盈盈的,犹如东方水墨里走出的女神。
瞬间他像煮熟的虾,耳朵红,身体红,哪哪都红。
安妮扮了个鬼脸,“才不是!阿博特哥哥就是不如小拾姐姐!”
“喂!”
一片嬉闹中,太阳的余晖完全消失在湖面,夜幕降临,小镇灯火明亮。
一口大锅架在大院里,羊肉和野菜在锅中沸腾,喷香的热气徐徐升起,将夜晚的天空染得朦胧,像是田园油画。
孩子们围着旧秋千架嬉笑打闹,屋檐上的几只小猫眯着眼打盹,那是镇长养的猫。
安妮说,院里的孩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是镇长爷爷收养了他们,提供温暖的住所和香喷喷的食物。
如果犯了错,只需要撒个娇,心软的镇长就会放过他们。
但镇长身体大不如前,一到雨天,膝盖便疼痛难忍,即便如此,每日照旧同镇民们一起山上挖矿。孩子们便不敢太过顽皮,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来了两位客人,镇长爷爷很高兴,他们才撒开欢打闹起来。
年轻男人赤.裸上身,托着舞伴伸展的腰肢,随着音乐的鼓点、随着升起的烟雾舞动,青春、美好、充斥着生命的活力。
阿博特停下舞步,端起桌上的酒杯,对着宋拾,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