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真的能成吗?”莫里正听完满脸不可置信,手抖得连茶杯都举不起来。
这日,杜槿同商陆商量好说辞,寻到莫里正家将计划全盘托出。
莫里正听罢十分犹豫,莫大岭却按捺不住,欣喜道:“有杜大夫那家传秘药,林中瘴气就不再是威胁,我们怎么就不能进山了?那天夜里何粟、赵方平、孟北都进了羁縻山,现在身体可好得很。”
莫里正只觉这计划完全冲破了自己的认知,一时拿不定主意,“羁縻山里真有如此多的草药?”
杜槿点头,“确实如此,那山谷四周封闭,地势落差极高,谷中气候与外界迥异,才有了许多奇珍异草。”
莫大岭插话道:“从村中过去要多久,路上可安全?”
“从村子里出发约莫两到三天,有条我们走过的路线,就是上次追逐百越人时陆哥发现的。”杜槿看了一眼商陆,继续解释,“但羁縻山确实多猛兽,一路仍需小心。”
见莫里正仍然犹豫不决,莫大岭一拍桌子,“爹,富贵险中求!交不上粮税,我宁愿进山也不想去做苦役。”
莫里正摇头道:“大岭,做苦役不会丢掉性命,没粮食也可以吃树皮草根,这么多年再艰难的日子村里也挨下来了。但进了羁縻山,这条命可就不是自己的了,村里又有几个人愿意?”
莫大岭正色道:“那便跟全村人讲清楚,全凭自愿。你又不是旁人,怎么知道旁人愿不愿意?”
杜槿失笑,莫大岭这话倒十分通透,颇有些子非鱼的哲理。
这日傍晚,村中老少爷们儿从田里干完农活回来,又齐聚莫里正家。许是因为担忧秋税之事,院中氛围不复往日喧闹,众人在夕阳下簌簌低语。
“今日又是为啥喊我们来,你可晓得?”何粟揣着手蹲在树下,捣了捣旁边的李铁,李铁摇头不语。他挨的臀杖不算严重,又得了杜槿的伤药,如今已养得差不多。
莫里正站到院中咳嗽两声,大家目光汇聚过去,都要听听他今日要说些什么。谁知老头儿在那踱步斟酌,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
何粟急了,“里正,有话直说!”“就是嘛,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说就是!”“可是秋税的事儿?”其他村民纷纷猜测。
莫大岭见他爹不愿开口,站出来道:“与秋税无关,只是村里新有一个赚钱路子,但十分危险,今天就是想问问大家伙儿的看法。”
人群开始骚动,“赚钱路子?怎么不早说!”“什么危险?”“你别支支吾吾的,先说啊!”
莫大岭看了一眼杜槿,心中略略安定,“杜大夫之前无意在羁縻山中发现一处山谷,谷中有许多珍贵草药。如今村子受了灾,杜大夫说愿意带我们进羁縻山采摘草药,还会教我们如何炮制、卖药赚钱!”
众人安静片刻,突然如油锅般炸开!
“进羁縻山?不要命了!”“开什么玩笑,我可不想送命。”“村里多少年没人进山的。”“上次不是有人进去了吗?为了救赵家小子。”
何粟听到众人议论,心中不满,第一个站出来反驳:“你们忘了?杜大夫有家传秘药可以祛除瘴气,那天我们几人在羁縻山里呆了一晚上,啥事儿没有。”
李铁撑着墙站起来:“我可以作证,用那药水浸湿布巾后捂住口鼻,就不怕瘴气了。”
几句话并不能打消众人的顾虑,姚康忍不住问道:“杜大夫,那羁縻山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杜槿站出来细细描述上次山中见闻,介绍了瘴气、气候、路线等深林中的细节,又讲了商陆如何与野兽搏斗。
村民议论道:“既然已开辟了一条进山谷的路线,听起来还算安全。”
“无法保证安全。”商陆利落否认,“我们也只走过一次,不同天气季节下沿途状况是否有变,无人知晓。若是一点不愿冒险,这生意不做也罢。”
若商陆信誓旦旦保证安全无虞,众人恐怕要心中嘀咕,但如今商陆开诚布公承认危险,村里人反倒觉得可信。
赵方平问道:“若是采到药材要如何售卖?”
这是谈到关键点了,杜槿认真回答:“采回的药材需要先清洗加工才能存放,届时是切是炒是煅,各类药材的炮制手艺我都会教给大家,村子可以安排老幼妇孺做这些活计。至于后续的售卖,我们可以先组织一波青壮去黎州,寻那梁氏仁爱堂看看。”
“梁氏仁爱堂!你在黎州时曾专门去他家问过。”赵方平恍然。
杜槿点头,“若是黎州不行,我们还可以去江州城,江州百姓富庶,生意应当好做。这条路我们来时也走过,沿官道大约需要二十天,一路还算安全。”
赵方平思索,“这么一说确实可行。进山采药有杜大夫的避瘴药,又有商郎君熟悉野兽习性。外出售卖我们识得路线,村中青壮也可以护卫安全。”
“外面那药材作何价?真能卖上钱吗!”一村民怀疑问道。
“按照黎州和青阳县的物价,砂仁、三七都是三文一两,天麻八文一两,这都是山里常见的药材。还有些珍贵草药,像七叶莲三十文一钱,回春草四两一钱,若是遇着年份高的山参、灵芝,更是动辄数百两银子。”
莫大岭猛地站起来,“村中穷了这么多年,年年缴不上粮税。与其被罚去做那劳什子的苦役,不如进山搏他一搏,拼个富贵!”
何粟听得心神激荡:“我同意!”李铁点头赞同:“村里这么多男人,一起进山、一起去黎州,有什么可怕的!”孟北也应声站出来:“就是,我几千里路都走下来了,还怕这一座大山?”
另有村中几个青壮跟着出声附和,纷纷表示愿意跟着杜大夫进山走一遭看看。
姚康却悄声嘀咕:“我家暂还不用交秋粮,何必冒这个险,等下个月把粮食种下去再说。”
同样也有几人与姚康一样,想着万一送了性命不太值当,不乐意冒险。
青山村众人有人同意有人反对,待到天色渐晚,院外响起声声蛙鸣,仍然没争论出个结果。莫里正压手让大家安静:“进山全凭自愿,各位先自己想清楚,再与家人好好说道。愿意参与的人明日还是这个时辰来我家,杜大夫和商郎君会与大家讲清楚细节。”
杜槿点头,“进山的衣着鞋袜、干粮饮水、工具武器都有讲究,届时我会与各位详细说明。”
莫里正扬声道:“丑话说在前头,进山生死自负,无论出了何事都不能怪到杜大夫身上。若是后面真的赚到银子,没参与的人也不准眼红嚼舌!”
一个月后,村口古樟树下。
清晨天光微亮,远山如黛,青山村笼在湿润的晨雾里,淡青的天空中还疏疏嵌着几颗夜星。
村口的古樟树难得迎来如此热闹的早晨,树下几辆驴车,乌泱泱男女老少好几十人围在一起。其中十来人身穿轻便衣着,身负竹篓,头戴斗笠,腰间悬着棍斧镰刀等简易武器,人人精神饱满,冲劲十足。
正是杜槿拉起的第一批青山村采药队伍。
那日,杜槿本以为愿意进山的人不会太多,谁知后面竟陆续来了二三十人。除了年轻力壮的青年郎君外,还有不少老弱妇孺,几乎都是熟悉的面孔。
赵家全家老少齐上阵,赵风自然是要进山,赵方平说要试试走商,兰婶和赵林林都要跟着杜槿学药材炮制手艺。
李家三口人也全来了,李铁愿意进山,李阿奶和蔓娘则说可以处理药材的活计,“杜大夫,日后有什么用得上我们的尽管开口,铁头那憨货也任你使唤。”
何粟不仅自己过来,还拉上了自家爹娘,“我爹娘虽然年纪大,眼神可好得很,手脚也轻快。这次我先随你进山,等大哥回来了我再喊他一起。”
连姚康都与苗氏一起来了,见杜槿满脸疑惑,姚康缩缩脖子道:“杜大夫,我娘子说欠着你家不少钱,这次说什么也要来支持你们。”
人群中还有孟北和其他十几个青年,都是一起去过青阳镇的熟悉面孔。
这些日子众人一边耕田播种,一边随商陆学习简单的防身猎术。待晚稻播种完毕,商陆从参与训练的青壮中选了身手敏捷、胆大心细的几人,如赵风、李铁、孟北、何粟、莫大岭等,作为第一批进山的队伍,而身手欠佳的其余人则会参与后续走商之事。
看着树下这些村民,杜槿不禁感慨万千,数月前与他们还是陌生人,没想到现在竟如此相信自己。心中担忧众人安全,杜槿再次扬声叮嘱,将进山后的注意事项又挨个强调一遍。
赵风皱眉道:“师娘,你怎么变得如此啰嗦,比我娘还爱絮叨。”说完又得了兰婶一个爆栗,众人哈哈大笑。
莫里正见时间差不多了,朗声道:“大家看看东西有没有带齐,尽早出发吧。”
众人纷纷检查起随身行李,武器、干粮、水囊,还有最重要的避瘴秘药。这次村中大部分人家都有青壮进山,更遑论是从未有人活着出来的羁縻山,可是青山村多年未见的大事。昨日莫里正就开了祠堂祭祖,今日全村家家户户都到村口来送行,连耄耋老妇都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叮嘱儿孙。
杜槿转身望向商陆,认真道:“陆哥,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将他们安全带回来。”
商陆点点头,又看着杜槿,眼中蓦地出现一丝不满。
他还是一身黑衣竹笠的打扮,腰悬短刀,身负弓箭,用布条将袖口裤脚紧紧扎住,身形矫健,用力时薄薄衣服下能看出紧致的侧腰和结实的背肌。
杜槿有些不解,却听商陆低声道:“你叮嘱他们那么多次。”声音竟然有些委屈。
“嗯?”杜槿歪头,好像明白了什么。
商陆正要转身离开,却突然被杜槿拉住了手。她的身高只到商陆肩头,站在他面前十分娇小,正努力踮起脚将他的竹笠摘下。
商陆脑中想着要躲开,身体却仿佛不受控制,还下意识弯下了腰。
杜槿摸着商陆的头顶,柔声哄道:“你也要小心,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安全回来。”男人的头发看着有些粗硬,摸起来却毛绒绒的十分柔软。
商陆陡然间绷紧了全身肌肉,双颊爆红,蓦地转身快步走向人群,挥手朗声道:“列队!出发!”人群应声而动,按照先前训练的队型有序前进。
他身形笔挺,声音平静,唯有竹笠下的耳尖红得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