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叫声响起的一瞬间,司珩竟比墨幽反应还快些,直接从石阶冲到了古寺门前,已有惊慌失措的香客稀稀拉拉从里面跑出来。
墨幽随手抓了一人询问,才知是有一疯子突然发狂,在里面拿刀乱砍,好像已经有人受伤了。
他听得心中一紧,连忙冲进大殿,他比司珩慢了两步,刚进去就见对方正扶起一个吓得跌倒的香客。而那疯子正是方才司珩看到的那个举止怪异的男人,拿着一把菜刀胡乱挥舞,双眼通红,已接近癫狂。
吴夫人正护着小女儿往角落躲,结果那疯子毫无预兆的突然转向她们,然后冲了过去,司珩离得最近,他几乎和那疯子同时动作,毫不犹疑伸手挡在了吴夫人和女儿面前,菜刀落在他手臂上,划出一道血口。
这时,墨幽也已冲到了那疯子身后,一把攥住他拿刀的手,卸了他的手腕,菜刀“当啷”落地,又狠狠踹了他膝窝,趁他跪下时将他手臂反扭在身后,按在了地上,用自己的膝盖压住了。但那疯子还在奋力挣扎,墨幽便直接一掌将他劈晕了。
待墨幽再抬头时,便见司珩蹙着眉紧紧捂着受伤的手臂,血直往下流,染红了他天青色的衣衫,但他却还在俯身安慰被吓坏了的小吴小姐,语气温柔极了,吴夫人在向他连连道谢。
墨幽想,这人怎么都不顾着自己呢?
正想着,便有官府的人鱼贯而入,他才立刻起身,将人交过去后便朝司珩走去,拽了他一把,看了眼他的手臂,说道:“你受伤了。”
结果对方还点了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便又对着小吴小姐多哄了两句才直起身,看见疯子已被官府带走,便朝其中一个差吏走去,跟人说方才逃出去的香客里还有受伤的,得知他们已被送去医馆了,这才放下心。
他是没懂我的意思吗?墨幽想。
随即便见吴夫人已上前,一脸担忧的看了看他的手臂,说道:“妾身通些医理,马车上有药箱,若先生信得过,妾身可为先生疗伤。”
墨幽也上前一步,说了一句:“夫人的医术很好。”像生怕他不答应似的,但还好对方点了头。
于是他护着三人回到马车上,帮着吴夫人为司珩处理伤口,虽有些深,但幸好没伤到筋骨,就是血流的有些多,好在用的都是上好的止血药,血止的也快。
只是等包扎完,墨幽见对方的脸色都白了许多,方才因一直忍着疼,额间都是冷汗,却还要笑着朝吴夫人和他道谢。他看着有些不忍,刚想拿出随身带的方巾,却听到小吴小姐软糯稚气的声音响起:“先…先生,您擦擦汗吧。”
他抬眼,边见自家小小姐小手捧着一方浅粉色绣着蝴蝶的丝帕,递到了司珩面前。司珩微微一愣,却没有立刻接,觉得不太合适,结果小吴小姐眨了眨眼,起身将丝帕放到了他手中:“先生方才,救了我与娘亲,给您丝帕是,应该的。”
吴夫人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也让他拿着,他这才将丝帕收下,轻轻捏了下小姑娘软乎乎的小脸,道了声谢。
墨幽只能收回手,默默坐在一旁。
紧接着他又听得自家夫人开口,让司珩别着急下车,待会儿直接送他回家,毕竟是她们的救命恩人,绝不能亏待。而回程路上,必先经过吴府,待到吴夫人和小吴小姐回府,护送的任务便交给了墨幽。
司珩虽然不想麻烦人家,但这样可以跟墨幽独处,倒也合他的意,不然他一时还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来见对方。
他其实很少会对一个人有这种特别的感觉,明明从未见过,却觉得好像已认识了很久,每见一次,都心生悸动。
墨幽却并不知对方此时的心情,只沉默的坐在对面,但已感受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忍不住抬眼看去,正好和对方的视线撞到一起,两人俱是一愣。但还是司宸先笑了一下,随即开始问他家是何处的,做护卫前是做什么的,为何会来玉都之类的问题。
墨幽都一一答了,却不知司珩为何会对他如此好奇。但这会儿不知是不是对方说的兴起,便想起身坐到他旁边,结果马车突然狠狠颠簸了一下,将人晃的直接跌到了他身旁,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对方疼的蹙起眉“嘶”了一声。墨幽方才也是下意识扶了上去,所以两人此时挨得极近,他才能将司珩微微苍白的脸和表情尽收眼底。
见状,他脸一热,又迅速收回手坐好了,腰背笔直,但眼睛还在看司珩,看他抽着气小心翼翼拉起自己破了的衣袖看伤,模样有些可怜又有些好笑,他又忍不住说道:“你…别再乱动了,也少说些话。”
司宸抬头看了看他波澜不惊的侧脸,心里有点委屈:“墨郎君是在说我聒噪吗?那我安静便是。”
墨幽余光里被他那一眼戳了下心,又听得他说的话,忙转过头想解释,却见人已捂着手臂,靠在马车闭目养神了,一副不想理人的模样,想说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他们就这么沉默的抵达了西郊的竹山下,车夫在外面提醒了一声,墨幽应了一句,随即又去叫身旁的人:“司珩先生,到了。”
结果对方却没反应,他凑近了去看,才发现对方不知何时竟睡着了。应是失血太多,精力不济才会在颠簸的马车上睡着。
墨幽不太忍心叫醒他了,便又坐了回去,让车夫等一等。
没想到刚坐了一会儿,司珩的脑袋就开始一点点往他身上倒,他紧张了一下,转头看看,发现没完全滑下来,又松了口气。但下一秒,对方的脑袋就挨上了他的肩。
他整个人都僵了一下,随即再次转头看去,见对方睡的很沉,他怕对方靠的不舒服,不得不朝人靠近了些,坐直了身体,还小心着对方受伤的手臂。
这么一靠近,墨幽便能嗅到对方身上清清淡淡的香味,好像不是熏香,而是草木味道,很好闻,丝丝缕缕萦绕在他鼻间,他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忍不住微微偏头细嗅,嗅完才想到自己这样太不妥当,耳尖又红了起来,连忙不再看他。
他们就这样安静的待了快半个时辰,墨幽才感觉到肩上的人有苏醒的迹象。他慢慢转过头,就见司珩先是微微蹙了蹙眉,蹭了蹭他的肩,鼻腔里发出两声轻哼,睫毛微颤,凤眸缓缓半睁开,然后抬手揉了揉眼睛,声音还有些刚睡醒时的迷糊和黏糯:“到了吗……”
司珩边说边从他肩头上离开,墨幽见人醒了,立刻顺势往旁边挪了挪,悄悄活动了一下被压的有些酸麻的手臂,回答道:“到了…下车吧。”
“嗯…你怎么没叫我呀?我睡了多久?”司珩揉完眼睛,神色还有些迷瞪的看向他,异瞳泛着些微水色,莫名的有些可爱。墨幽呆了一下,随即飞快转过头,不敢再看对方,只答了一句“不久”,便率先拿着佩剑匆匆跳下了车。
司珩缓慢眨了两下眼,疑惑的嘟囔了两句:“回的是我家,怎么他比我还急?”
说完,也跟着下了车,对方还细心的让车夫给他摆上了车凳。
下去后,两人便一起顺着石阶往竹山上走,司珩似乎忘记了方才马车上的小小不愉快,又开始跟墨幽搭话,从他当值时都做些什么问到他喜欢吃什么,墨幽其实并不反感他这样,每个问题都认真回答了。
以前从没有人会与他说这么多话,问关于他的这么多事,就算是母亲,也多是忙于照顾弟妹,无暇顾及他许多。不过他自己的性子本身就是少言寡语的,又一心想着多挣些银钱帮母亲分担家里重担,也无暇聊这些。
可唯独司珩,却好像对自己这个普通护卫的一切都很好奇。
他默默想着,却忽然发现对方声音越来越小,速度也越来越慢,可能是说累了,便也放慢了脚步,回头时见人蹙眉托着自己那只受伤的手臂,走的有些气喘,脸色又有些不好,想必是这石阶不好走,牵动了伤口。
他不由的停了下来,想了想,又走下去,抬起自己的手臂递了过去,示意对方可以将受伤的那只手臂搭上去。
司珩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如此,有些意外,随即开心的搭上了他的手臂,被他稳稳扶着,慢慢朝上走。
等到了泽兰居门口,墨幽才明白对方身上为何会有花草的清香。日日被这满院的花丛簇拥,怎能不沾染它们的气息呢?
他从未见过一个院子里能有这么多花草,一时被这美景惊艳,司珩见他这样,还颇有些自豪的挥了下手:“怎么样?我布置的小院好看吗?”
“嗯…好看。”
得到肯定的答复,司珩越发高兴,已迫不及待的拉着他进去了,刚要再介绍一下自己廊下的那一片绿意时,便听得洛鸢惊讶的声音自竹屋旁响起:“师兄,你怎么受伤了?!”
墨幽闻声看去,便见到一位姿容清丽,身形纤弱的绿衫女子,正捧着一盆金钱草立在竹屋旁,见到司珩衣上的血迹,睁大了杏眸,放下花盆就快步朝他们走来,拉起司珩的手看,随后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的说道:“你是不是又去——”
“我没事儿,这个…说来话长。”
司珩连忙打断了她的话,用眼神示意她还有旁人在,洛鸢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人,便收回手,交叠在身前,礼貌的朝人欠了欠身,瞟了司珩一眼,问道:“不知这位郎君是……”
“这位是墨幽,吴府的护卫,今日便是他救了我。”司珩抢先替人回答了,“这位是我师妹,洛鸢。”
洛鸢闻言,便又朝墨幽行了谢礼,说道:“原来是师兄的恩人,是我怠慢了。墨郎君请屋里坐吧。”
墨幽忙也回了一礼:“洛姑娘客气,是司珩…先生救了我们家夫人和小姐。”
洛鸢流露出一丝“我就知道”的神情,随即要邀请人进屋小坐,但被墨幽婉拒了。
他走前朝司珩颔首示意,却在转身时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又转回来,从玄色腰封内掏出一个瓷瓶塞进司珩手中,看了看他:“用这个伤好得快些。”说完,也不等人说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司珩低头摩挲了一下药瓶,然后笑了起来,看在洛鸢眼中只觉得有些傻。她若有所思的看着墨幽的背影消失,然后拉着人就进屋:“还傻笑呢,进来给我瞧瞧你的伤。”
“不用瞧了,吴夫人也通医术,已帮我处理了。而且,还有墨幽给的药呢。”
洛鸢却硬是将人按在了卧榻上,给人略诊了下脉,又瞧了他两眼,轻叹了一声:“瞧瞧你的脸色,流那么多血还乐……幸好后三日闭门谢客,我还得给你熬点补气血的汤药。”
“不必了吧,我不想喝药…”司珩听到“汤药”这两个字,有些抗拒的轻皱了下鼻子。
“那可由不得师兄你咯。”洛鸢说着,便起身去准备药草,刚走了两步,又忽的转过身去打量了一下正心情颇好的拿着药瓶看来看去的司珩,试探道:“师兄,你看起来…与那位墨郎君很熟的样子?”
“也没有,我们前几日才相识,但却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洛鸢摸了摸下巴,眼神中多了一丝探究,感觉好像知道了什么,杏眸都亮了起来:“你还是第一次对一个人用这样的词呢。师兄可是…对墨郎君动情了?”
司珩闻言,心跳都乱了几分,却还是理直气壮的辩解:“你、你别乱说!我就是…想跟他交个朋友,我、我不能交朋友吗?”
“能啊,师兄这么紧张做什么?”洛鸢看着对方的神情,很想笑,但又忍住了,轻飘飘说了句:“那我去找药了。”便转身脚步轻盈的离开了。
我紧张了吗?
司珩疑惑,又因为洛鸢说的话,激烈的心跳声始终没平复,只好也匆匆忙忙回屋换衣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