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淳赶到济华堂时,只有陈伯在铺子里。
“陈伯,茯苓前两日是不是去大理寺找我了?”
“小祖宗你可算来了!”陈伯从药柜后面走了出来,激动地对夏侯淳道:“茯苓那丫头最近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突然跟我说要嫁人!问她对方是何许人,又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你说这事我怎么管得了,还好你总算来了!”
“嫁人?”夏侯淳第一反应是觉得不可能:“从小到大茯苓除我以外就没有……”可话说到一半,夏侯淳顿住了。上一世她们俩个从生到死相互陪伴,她们对对方比自己还了解,可那也是上一世。
重生后为了保护茯苓,也为了让茯苓变得更好,她们已经许久没有坐下来彻夜谈心了。甚至就连坐在一起,都没有过。每次见面都是匆匆来匆匆走。
突然间,夏侯淳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
她从未质疑过她和茯苓之间的感情,可她忽略了茯苓的需求。夏侯淳回忆起茯苓刚离开自己时,一次次的提出想回到自己身边,可自己呢,都以为茯苓好为由拒绝了她,如今想来夏侯淳后悔不已。
为今最重要的还是先找到茯苓,如果她愿意回夏侯府,自己就带她回去,至于亲事,茯苓年纪尚小,现在就谈此简直就是胡闹。
夏侯淳正要离开,茯苓从外面回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一个男人。
这人夏侯淳认识,计晖也认识。
“凌王?”夏侯淳看着门口挨得极近的两人,眉头深深皱起。她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对身后陈伯道:“陈伯,有病人来看病还不快带人进去。”
“本王不是来看病的。”毋翀看着夏侯淳笑,那笑容多少夹杂着些玩味:“本王是来提亲的。”
“呵。”夏侯淳被毋翀无耻的话给气笑了,此时她还没意识到事情多个严重性:“济华堂是座小庙,可装不下三皇子未来的王妃。凌王还是他处另寻吧。”
夏侯淳直接毫不客气的对毋翀下了逐客令,毋翀表情不变,他正要开口,茯苓却先他一步:“小姐,三皇子是我请来济华堂的……”女孩子家脸皮薄,这里人多她有很多话说不出口,只能小声对夏侯淳道:“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夏侯淳虽然心急,却也知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她只能摁下对毋翀的不快,将茯苓拉到自己身边:“有什么事晚上跟我回去再说。”
“小姐……”夏侯淳抓着茯苓的胳膊,茯苓正欲挣脱她的手掌,不料一旁的计晖突然伸出手将她的身体固定住,不让她动弹。
茯苓一脸茫然的看着计晖,不知她为何有此举动。
计晖道:“你别动。”她又看着夏侯淳道:“你的手还没好,先放开她吧,有什么事慢慢说。”
夏侯淳本来心里急的没了方寸,计晖这一席话让她噪乱的心安静下来。她放开手,对茯苓道:“茯苓,我今日是来接你回去的,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住在外面了,你不想学的东西我也不逼你学了,跟我走好吗?”
说到最后,夏侯淳话语里竟然带着一丝请求。
茯苓双眼噙泪,夏侯淳不知道她等这句话等了多久,可如今已经晚了。“小姐,茯苓长大了,有自己的打算,小姐,你就成全茯苓吧。”
夏侯淳一阵沉默过后,对计晖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复又看着毋翀道:“凌王殿下,借一步说话。”
计晖没有阻止夏侯淳,很是配合的站在原地没动,只是视线一直跟在走出去的夏侯淳身上。
济华堂隔壁有条巷子,半丈宽,人少。
两人走到巷子口,相对而立。
“凌王,我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茯苓是我妹妹,我不可能让她嫁给你的。”
且先不论毋翀身份特殊,贵为皇子其王妃本就没有自己做主选择的权利,便是大张旗鼓迎娶入门,也少不得妻妾成群。再则,夏侯淳从心底里就不认为毋翀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茯苓心思单纯,若是真进了凌王府的门,只怕要被后院的那些女人吃干抹净。
毋翀却觉得好笑,他看着夏侯淳,眼中满是玩味:“怎么,做我的王妃难道会辱没了茯苓那个丫头不成?”
“我不知你是一时兴起还是另有所图,但是凌王心中应该知道,皇子的亲事就连皇子都做不得主,凌王的王妃自然也不能例外,还请凌王看在臣女救过你一命的份上,放过茯苓吧。”
“可是。”毋翀饶有兴趣的看着夏侯淳着急,不紧不慢道:“是那小丫头非要嫁给本王,本王只是顺从她的意思而已。”
“你有什么要求直接提!”面对毋翀油盐不进的态度,夏侯淳生气了,她仰着头怒视毋翀:“堂堂王爷,又何必跟臣女绕弯子呢,臣女自认没有哪一点对不起你凌王,凌王何故要害臣女的妹妹?”
“你说对了,本王确实醉翁之意不在酒。”毋翀伸出手捏住夏侯淳的下巴:“本王记得本王对你说过,要娶你做本王的王妃。”
她当然记得毋翀曾厚颜无耻的提过此等要求。
夏侯淳恨得咬牙切齿:“臣女记得臣女没有答应!”
“本王也记得。”毋翀歪着头,叹息道:“可是本王心悦你,已经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了,你既不肯同意,就连父皇都被你说动将本王的请婚驳回,那本王便只能如此了。”
“所以呢。”夏侯淳撇过头:“这和茯苓有什么关系?”
“聪明如你难道还要装傻吗?”毋翀眼神突然变得犀利,他直勾勾的盯着夏侯淳:“你和茯苓,本王定是要娶一个,本王希望那个人是你,可决定权在你手中。”
话已至此,已然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夏侯淳知道自己和对面这个疯子已经无法沟通,如今要想阻止这门亲事,只能从茯苓着手。只要她自己不愿,那谁都不可能强迫她。
气氛正剑拔弩张之际,“你的手。”毋翀突然看着夏侯淳,轻声细语的问道:“没事了吧?”
夏侯淳不想跟他纠缠,更懒得回他这种问题,她转身就要走,毋翀却毫无边界的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给我看看,伤的重不重。”
“放开!”此刻夏侯淳心中懊悔不已,若当初没有救他,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些事了。她心中气闷,声音也大了起来:“凌王殿下自重,光天化日之下难道还要做出无耻行径嘛!”
毋翀有些无奈的哄道:“只要你同意嫁给我,茯苓那丫头我自然不会动她分毫,你又何必跟我置气?快让我看看,你的手如何了。”
夏侯淳转身看着毋翀,上一世,也是这人,看自己就如看一只没有血肉的蝼蚁,只需要他抬抬手,自己便万箭穿心死无全尸。这一世,他也不知是哪根筋错乱了,对自己产生了心思,但这并没有让夏侯淳有丝毫的窃喜,多少姑娘期盼得到毋翀的爱慕,可夏侯淳却对此避如蛇蝎。
倒不是她有多高尚,但凡换一个男子,对她表达爱慕,她都会为此而心生愉悦,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有人喜欢自己,便是证明自己有一处闪光点让人欢喜。
可毋翀是什么人?
她早已见识过他的心狠手辣。
她避之不及。
“凌王殿下,臣女再跟你说最后一遍,臣女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心思,别说这一世臣女已心有所属,便是孤苦无依一世,哪怕堕入风尘,都绝不会踏进你凌王府半步。”
这话无疑是一把利刃,将毋翀深深的刺伤。
孤苦无依一世,哪怕堕入风尘?
他究竟是有多差劲,才会让夏侯淳说出这种决绝的话?
毋翀眼神伤感的看着她,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自己到底输在了哪里,明明之前他们相处的回忆是那样美好:“夏侯淳,别说当初在凌王府,你对我的照顾都是假的,别说你倾尽全力救治我,都是违心的奉旨行事!”
“没错。”夏侯淳眼神异常决绝,一副势必要和毋翀划清界限的样子:“当初若非计晖因你入狱,我根本不可能涉险去救你,凌王殿下也别将臣女划为舍己为人的善类,我们都一样,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而不折手段的人。”
饶是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真当亲眼看着那些伤人的话从夏侯淳的嘴里说出来,毋翀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顿感身上的力气被抽空,无力的连连向后退了几步。眼前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却让他觉得陌生无比。
“夏侯淳,你虽手无寸铁,却已将我伤的体无完肤。”
“是嘛。”夏侯淳无所谓的看着他:“原本臣女也不想的,可是你触碰到臣女的底线了。茯苓对臣女来说如同胞妹,你若要害她一世,我必与你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好啊。”毋翀用力咬着后槽牙,回望夏侯淳:“夏侯淳,你不要后悔。”
夏侯淳道:“凌王殿下,臣女奉劝一句,你若还想继续你的狼子野心,就不要为了儿女私情毁了前面所有的努力。”
“多亏了你的提醒,本王改变主意了。”毋翀一改方才的受伤神态,露出冷然的笑意:“茯苓自是不配做凌王府的王妃,可区区一个侍妾么,还是做得。”
“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夏侯淳丢下这句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让茯苓给毋翀做妾?做梦!
当晚,夏侯淳宿在了济华堂,茯苓的房内。
两人在一张床上,盖着同一床被子,明明从小她们便是这样亲近,可如今,夏侯淳却觉得陌生极了。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茯苓,离她越来越远。
夏侯淳急切的需要找一些话题来缓解她们之间的沉默,可脑海里搜刮了一圈,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这时她才恍然想起来,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谈谈心了。
时间,距离,悄悄改变了她们之间的感情。
夏侯淳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只能搜肠刮肚的找一些陈年旧事打破尴尬的气氛。
“茯苓,还记得小时候你还爱哭嘛,每次哭的我烦了,你才肯停下来。”
黑夜中,茯苓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真实,也或许是有些陌生:“记得。”
“以前吃不饱,穿不暖,可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觉得足够了。”
许久,茯苓才瓮声道:“时间会改变一切的。”
“我们之前的感情呢,也改变了吗?”夏侯淳从床上坐起来,黑夜中她看不清茯苓的表情,只是她浑身冷漠的态度,将夏侯淳深深的刺伤了:“茯苓,我之所以把你从夏侯府带出来是为了让你过的更好,是不想让在在那个吃人的后院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活着……”
茯苓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可你管过我吗?”
一句质问,彻底将夏侯淳打入谷底,可这也只是个开头,茯苓的质问还在继续。
“小姐,我承认,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你给我请夫子,让我学算术,让我读书写字,可你从未问过我愿不愿意,那些我不想做的事,为了讨好你,我努力做到最好,可是你呢,什么时候关心过我,什么时候正视过我的努力?”
茯苓心中仿佛积压了说不完的哀怨:“你有了计将军以后,一心都在她的身上,我呢,我只能在这里,等着你盼着你偶尔能够想起我,能来看看我。你知道在那些等待的日子里,我是怎么度过的吗?我每天都在煎熬,每天都陷在自我怀疑里。我每天都在问自己,为什么你突然要和我拉开距离,为什么不让我陪在你身边,为什么你可以一夜之间变得和从前天差地别,陌生到让我觉得我都不认识你了。”
“小姐,你现在只看到我变了,可是对我来说,你早就变了。”
茯苓的话每一句话都重重的敲击在夏侯淳的心尖上,疼得她止不住颤抖。
此刻,她才知道方才提起她们之前相伴的点点滴滴,是件多么讽刺的事情。
夏侯淳低头沉默了许久,上一世与茯苓相处的最后一幕涌现在脑海里,自那一别,她们便再也没有见过。以至于重生后,她害怕悲剧重演,忍着不舍将茯苓送出了夏侯府。后来因为种种事情,她也无暇再顾及茯苓,对她缺少了关心。
茯苓如今不过十二岁,正是需要陪伴的时候。夏侯淳自认是自己做得不够好,身为姐姐,她对不起茯苓。
“茯苓,你说的那些我都认,是我做得不够好,可我希望你过得好这一点你不可以质疑我。从前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请你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
茯苓深吸了一口气,那些压在心底的委屈统统说出来后,她反而释怀了,从前求而不得的东西,就算如今近在咫尺,她也不想要了。
“姐姐。”茯苓坐在夏侯淳对面,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你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