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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淳坐在桃树下的石凳上,捧着一本书看的聚精会神。
“小姐。”茯苓一张小脸皱成了苦瓜:“您已经看了一晌午,别看啦。”
夏侯淳意犹未尽的收起书,抬头看着茯苓,问:“怎么了?”
茯苓把手上的桃子果酱拿出来给夏侯淳看:“小姐,果酱坏了,有酸味。柜子里还有好多,再这样下去都会坏了…”
这桃树很能结果子,各个又大又圆,又甜又脆,待到时机成熟便会自己落下来,要是不去管它放上几天就烂成了泥。
看着实在可惜。
茯苓便学会用冰糖将煮熟的桃肉腌起来,做成的果酱泡水,又香又甜,十分好喝。
只是两个人总归是吃不完,喝不完的。
“怎么办呢?夫人她又不喜欢果酱。”夏侯淳也没有主意,往年她做的果酱送去都被夫人扔了,要不是上次茯苓偷偷瞧见了她都不知道夫人不喜欢果酱。所以这次她便没送,自己留下了。
留着留着,果酱就坏了。可树上的桃子还在往下掉,果酱便要一直做。旧的果酱正在坏,又要做新的果酱。真是叫人难办。
这下,两个人的小脸都皱成了苦瓜。
正在两个人绞尽脑汁想办法时,院子外面传来了妇人的声音,嚷道:“茯苓,带你家小姐去大厅,老爷夫人找。”
“孙嬷嬷,奴婢晓得了。”茯苓迅速应了一声。
夫人叫她,夏侯淳不敢耽搁:“走罢。”夏侯淳起身,和茯苓一同往外走。
孙嬷嬷站在院子门口,也不进去,仿佛往里踏一步便辱了她身份似的。她见夏侯淳出来了,便径直往前走,也不去看夏侯淳跟上没有。
夏侯淳和茯苓只管老老实实跟在孙嬷嬷后面,也不去问有什么事。
夏侯平正端着一杯热茶,用茶盖轻轻撇去浮沫,然后慢悠悠酌了一口,随即放下茶杯。
昨夜他进宫去面圣,谈论的便是关于大疆和亲事宜。皇上舍不得把他的公主嫁到大疆,而朝中适龄且还未婚配的女儿全在他家。聪明如斯,怎么可能不懂圣意。
斟酌再三,他还是把这事告诉了王氏。而王氏也如同他心中所想,把夏侯淳推了出来。
平心而论,他心里确实也是这么想的。夏侯蝶从小长在他身边,要她去和亲他自然不舍。两方取其轻,高下立见。
“老爷,这是事关蝶儿的终身大事,您也知道,咱们蝶儿心悦凌王殿下已久,如今都及笄两年,再拖,变成了老姑娘,韶华不再啊。”王氏知道这是个成全夏侯蝶心愿的好机会,看夏侯平还在做他想,急道:“如今大疆提出和亲,正是同修两国之宜的好机会,宫里适龄的公主只有凌王的胞妹静娴公主,要公主千金之体远嫁大疆凌王定不愿的,咱们淳儿与她同龄,若是淳儿能代替静娴公主去和亲,先不说淳儿往后荣华富贵享不尽,单说凌王念在这份恩情上咱们蝶儿说不定也能心想事成,正圆了两全其美。这是何等的荣耀?”
凌王吗?夏侯平渐渐沉重起来,确实也是个好苗子。夏侯平心下做了决定,沉沉点了点头。
王氏大喜过望,第二日就同夏侯平一起请了夏侯淳来大厅商议和亲事宜。
便是现在了。
“老爷。”王氏见夏侯平似有心事,生怕他反悔,立马笑道:“这事儿淳儿知道后定也会高兴的,毕竟她年纪也不小了,先前我还念着她天生愚钝,不舍得她早早嫁人怕她吃了苦,如今看来也是有这份机缘在等着她呢。”
正说着,夏侯淳跟着孙嬷嬷走了进来。
“夫人。”夏侯淳看着王氏,毕恭毕敬叫了一句,旁边站着的夏侯平是看也没看一眼。
看着嫡长女这幅小家子气的模样,夏侯平皱了皱眉。
王氏一改往常的淡漠,热切的拉起了夏侯淳的手,满脸堆着笑:“淳儿,正念着你呢,你就来了。今日叫你来就是有一事要问过你的意见,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早已到了嫁人的时候。我和你父亲为你精挑细选相好了人家,是大疆国国主,到时皇上会册封你为静娴公主,嫁过去以后荣华富贵定然享都享不尽,可是你天大的好福气啊。”
夏侯淳似懂非懂,她只是习惯性的看王氏的脸色,见王氏示意她应下这事,便点点头,缓缓的说:“好。”
夏侯平看着这个不善言辞,呆板木讷的长女,到底是有着割舍不掉的血缘关系,心里略有不舍,转念一想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天生愚钝,丢下一句:“此次和亲是为了国泰平安,百姓安乐,邦交之谊,永结同好。万事以和为主,你好自为之。”说完也没兴趣再待下去,直接走了。
夏侯淳呆呆地看着夏侯平父亲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她不知道这感觉是从何而来,又需要如何排解。
父亲从小就不喜她她是知道的。
夫人从小就教导她,见到父亲不要去直视他,因为父亲不喜欢这样,也不要擅自去同父亲说话,更不要擅自去找他打扰他,因为父亲公务繁忙,没精力理她。
儿时每当看见父亲抱着夏侯蝶哄她开心,夏侯淳虽然十分想上前一同玩,可也还是生生压住了。但是好像无论她怎么努力,父亲总是不会多与她说一句。
时间久了,夏侯淳也就习惯了,习惯自己永远是被忽略的那个,习惯夫人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她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也不知道什么是错的,她只知道,只有按照王氏的意思去做,她才能吃饱饭。
如果她哪里做的惹王氏不高兴,便会十几日不让人去给她送吃食。
饿肚子的感觉太难受了,夏侯淳受不了这种肉/体上的折磨。
“小姐,和亲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我们要去和亲啊?和亲以后我们还能回来吗?”晚上入睡前,茯苓好奇的问。
“我也不知道。”
“如果我们不能回来的话,这桃树和园子里的菜怎么办呢?”
“夫人会处理吧。”
“真的吗?”
“睡吧,茯苓,我不想说话。”
“好的,小姐。”
和亲那天,夏侯淳一早便被夏侯平带去了皇宫。宫里的婢女伺候着夏侯淳梳洗穿戴,那是夏侯淳长这么大第一次穿着那样柔顺的衣服,以往她只在夏侯蝶身上看到过。
“小姐,您长的真美,奴婢从未见过像您这样美的女子。”婢女为她盘发,看着铜镜中的脸由衷的赞叹。
夏侯淳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微微蹙眉。
“美?”
“奴婢不会说谎,您美极了。”
“哦。”夏侯淳敛眉。
为夏侯淳点妆的宫女冲那盘发的宫女眼神示意,用口型无声的说了一句:“她是傻子。”
“啊?”那盘发的宫女突然惊叫了一声。
夏侯淳抬起头去看她,那宫女连忙道歉:“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
夏侯淳没说话,又低下了头。
那点妆的宫女一脸对着梳头的宫女露出一个“你看,我说她是个傻子吧”的表情。
待梳洗完毕,夏侯淳走远以后,两个宫女才继续把刚才的话题说完。
“你怎么知道她是傻子的?”
“你声音小点。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她是夏侯家的嫡长女,因为她娘生她时难产把她脑子挤坏了,所以人有点呆呆傻傻的,也不怎么会说话,不然你以为哪个正常人会答应替人和亲这种事儿?”
“说的也是。”那盘发的宫女十分惋惜的道:“好可怜啊,明明长的那么漂亮,家世又好,偏偏是个傻子。”
“谁说不是呢。这事儿你可别到处乱说,要是传出去静娴公主是别人假冒的,我们人头都不保!”
声音到这就停了,别人的遭遇再坎坷离奇那也是别人的事,当个茶余饭后的话题便也过去了。究竟过的怎么样,有多苦,那也只有当事人才知晓。
夏侯淳由人搀扶着,在神武场上对着皇上和皇后行完了礼仪后便坐进了轿撵,茯苓就站在轿外。夏侯淳坐了一会,听见外面有人交谈的声音。
“计将军,人朕就交给你了,务必把人给朕平平安安送到大疆。”
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臣遵旨。”
“好。”皇上大手一挥:“启程罢。”
夏侯淳悄悄掀开轿撵内的小帘子,探头往外看,视线在人群中来回搜索,却没看到心里想看的人,心中那股失去什么的感觉便更强烈了。
她忍不住一阵悸动,眼眶灼热,呼吸都开始紧凑。
“小姐,您怎么了?”茯苓看着夏侯淳眼眶红红的,问。
“我…我不知道…”
随着唢呐声起,锣鼓敲得震天响,神武场上的所有人异口同声喊着:“公-主-出-嫁,佑-我-泰-平-”
茯苓安慰道:“小姐,奴婢听宫里的姐姐说,今日是您出嫁,我们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以后大抵是回不来了。小姐,咱们到大疆以后也栽一棵桃树吧,再种些蔬菜,只要有奴婢在,咱们不会饿肚子的。”
夏侯淳认真听着,良久,放下了帘子,说:“好…”
送亲的队伍从神武场排到了城门口,一路走过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惹得百姓驻足围观,议论纷纷,场面极其壮观,维护秩序的官兵都是卯足了劲儿挡着,才将官道的路给让了出来。
有人压不住心中的好奇,问:“这是谁家姑娘出嫁啊,这么大的排场?”
“你刚来的吧?这是静娴公主,公主出嫁当然排场大了。”
那人更是不解了:“出嫁怎么还出城了,嫁去哪户高官人家啊?”
回答的那人控制不住兴奋激昂高喊:“静娴公主这是为了咱们百姓的安乐嫁去大疆和亲,这是大义!”
“原来如此,静娴公主胸怀宽广,我等心悦诚服,静娴公主当受草民三拜!”此人说的激动,竟是真重重跪下磕头。
一时间众人纷纷效仿,官道两边全是乌泱泱的人头。人们嘴里不断说着静娴公主不亏天潢贵胄,心系黎民百姓,是泰平之福,百姓之福的颂词。
赞美之声盖过了喜乐的吹吹打打,另成景色。
这旷世奇景,就是后来说书人提起也不免叹一句世上再无人能超越静娴公主那般庞大送亲场面。
只是现在拜的多虔诚,夸的有多天花乱坠,一年后就骂的有多惨,咒的有多狠。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成也静娴,败也静娴。
茯苓紧紧跟着轿撵,看着涌动的人群问:“小姐,他们为什么跪下啊?”
夏侯淳看不到外面是何光景,只是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真是奇怪。”
“茯苓,别忘了夫人的话,莫听莫问莫管。”
“是,小姐。”
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一路往南边走,快马加鞭,马车飞驰。途中晚间便是在原地扎营休息,白日又继续马不停蹄的赶路,如此十日后,总算快到了泰平与大疆交界处。
因为是新嫁娘,夏侯淳不能离开轿撵,这十日的吃喝拉撒都是在马车内完成。好在她也不是真正的公主,她从小苦惯了,只要能填饱肚子怎么样她都可以。
这送亲的侍卫心中也是觉得奇怪,按理说皇宫里娇生惯养的公主不可能忍受连日这样赶路,更何况是跋扈出名的静娴公主,预计月余的路程竟是缩短了一半之多。
传说中静娴公主喜怒无常,对待宫人轻则打骂,重则人头不保,伺候她的宫女太监都是一月一换,怎的如今性情大变?
不过奇怪归奇怪,他们还是乐于静娴公主清净些的,毕竟送亲是个苦差事,早点送去早点回。谁还会管一个和亲的静娴公主平时性格是怎么样呢。
“将军,前面再有半日便到了大疆境内,现下天色已晚,是原地休息还是继续赶路?”送亲队伍领头的将领勒马回头走到队伍中间的位置,看着跟在轿撵旁骑马的计晖问。
计晖抬头望了望天,须臾,下令道:“休息。”
那将领领命后赶马往前走,高喊道:“整顿队伍,扎营休息!”
浩浩荡荡的马车便一齐停了下来。
茯苓是坐在陪嫁的马车上,听到动静停下来后,她从马车上下来走到夏侯淳的轿撵旁,问道:“小姐,您饿了吗?”
夏侯淳摸了摸肚子,道:“饿了,我想吃干粮,再给我些甜饼。”
茯苓头凑近了轿撵,轻声说:“奴婢还偷偷带了一罐果酱,您要吃吗?”
她也是看走了这么远的路程,夫人应当不会知晓了,才敢同夏侯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