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夏宜把夜里发生的一切,全部当作了梦一场放过,包括因为惊恐而流下的眼泪,包括最后一句因为情绪不稳而问出的问题。她太知道人在深夜里会如何脆弱,所以明白什么都不必当真。
如果当真,如果回应,她也知道陆屿桥一定会努力地想要喜欢上她,带着曾经的感激或歉疚,艰难地亦步亦趋地朝她走来。而她,必须被迫着要配合。
是另一种磕磕绊绊的步调不一致。
一潭死水波动起来,流啊流,流往下一个死胡同,然后汪在那里,天长日久地沤烂发臭。
不不!
她不想再拖着其他人一起煎熬受罪了,人与人的关系让她难受得足够久。她想过,最好不要再让某个人全心全意的喜欢成为自己的企盼。她越来越觉得遥遥的、不亲密的欢喜会让人更好接受,不以具体的人,而是作为一个模糊的象征性的标志被不轻不重浅浅淡淡地喜爱着,那样的喜欢虽不浓烈,但是长久。
她曾经尝试找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位置,找到后来才发现,那个位置不在任何别的地方,只存在于她的心里。她不必成为任何他者眼中具体的可被看到的人,她只需要清楚地看到自己。
心外无物,吾性自足。
就这样胡乱思索着到天亮,她终于觉得自己被劝慰,于是再度轻松了起来。
陆屿桥醒来时,宋夏宜已经不在房间,看时间才刚过七点。起床洗漱出卧室,立刻闻到了浓浓的咖啡香味,看餐厅方向,看到宋河顶着乱糟糟的头发靠着正在煮咖啡的宋夏宜身上,睡眼惺忪,嘴巴大张,一个接一个不停在打哈欠。
没走两步,听到宋夏宜问他:“这么困你爬起来干什么?”
宋河说不困,问:“给你做松饼吃怎么样?配咖啡?”
话音落,又是老大一声哈欠。
宋夏宜头一歪,推他两把,催促:“去睡去睡,再睡会儿去,我不吃松饼。”
“不能不吃。”宋河说,“材料我都买好了。”
说着移步要去开冰箱,这才看到走过来的陆屿桥,说声早安,又打起哈欠来。
陆屿桥说:“要做松饼?我来吧,你去睡。”
宋河这会就立马答应了下来,交代:“水果牛奶在冰箱,面粉蜂蜜你问我姐,她知道在哪。”
夫妻俩齐刷刷看向他,他哈欠连天地眯着眼,脚步漂浮地往房间去。
宋夏宜移开视线看陆屿桥,他先开的口,问面粉在哪里,一边去橱柜找容量合适的碗。
吃了早饭杯碗都收拾好了,其他人也没一个起床,宋夏宜说:“我们现在出去吧,去买菜。青青他们是午饭前到?”
陆屿桥点头,又补充:“还有蛋糕,和鲜花。”
市场不算大,但蔬菜生鲜农家土货等等东西样样齐全,人也多,每个摊子前面都是围了几层的人,大声小声地讨价还价或问这问那,人气十足。地上不十分干净,买鱼虾的周围是一滩又一滩水,卖蔬菜的地上则是被撇下来的经无数双脚踩烂的萎叶。牛羊肉的味道和家禽的混杂在一起,忽视不得的气味陆屿桥隔着口罩都能闻到。
宋夏宜毫不在意地挤在人群里,跟着当地人一起挑挑拣拣,回头张望了一下,才看到呆在人影之外的陆屿桥,连忙朝后退,拉他一把,问:“要买哪些菜?”
太吵,陆屿桥听不清,弯了弯腰打算靠近些,就被她拽着胳膊挤到了最前排,手里莫名其妙地多出来好几个塑料袋。宋夏宜踮起脚尖凑过去,跟他说:“我怕买漏了,你来看要买什么。”
左手右手提了满手塑料袋出市场时,陆屿桥脑袋还晕乎着,是被吵的。那些他一句听不懂的音调奇异的方言,魔音似的盘旋在耳边迟迟未能离去。坐进车里,听到宋夏宜的笑声,侧身看她,发现她正笑容满面地盯着自己瞧,她问:“是不是很有意思?”
眼睛里全是愉悦的神采,让陆屿桥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宋夏宜说:“比超市好玩,不过今天来迟了,来得早的话,外面还有买早饭的小车,两块钱能买一大杯豆腐花。”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大小。
“这么便宜!”陆屿桥也惊讶,“可以两个人吃。”
跟着极自然地说:“改天我们再来。”
换宋夏宜愣住了,不过很快点头,说好啊。
因为买了生鲜得赶紧回家处理,花鸟市场是来不及逛了,蛋糕店还是回程路上偶然看到的一家,陆屿桥靠边停车时,宋夏宜才看到开在路边小区门口的店。
店铺狭长,里面倒是亮堂。宋夏宜脸遮了个严实就露出来一双眼睛,看陆屿桥站在柜台前面挑蛋糕。浔遥本来就不大的城,加之他们住的逛的地方又靠近老城区,因此这边的店里肯定不会有那些精致到夸张的蛋糕,多是迎合小朋友喜好的卡通造型,下层摆着些中老年人钟意的富贵牡丹或福寿发财的款,复古得像上个世纪流传的东西。
陆屿桥来回看了两遍,挑不出来一个称心满意的,心里有点不大是滋味,问店员可以订其他样式的吗。那店员中年妇人,挺热情地操着口音迷人的普通话说可以当然可以,拿出来一个同样很复古的彩页图册,说这边多呢喜欢哪个来看看,又问什么时候过生日。陆屿桥说明天。阿姨有些为难,明天时间太紧了呀怕是来不及做。
宋夏宜走过去,往橱窗里看了看,指着其中唯一还算合适的顶上蹲着两个熊猫的款,开口问陆屿桥:“这个好不好?挺可爱的。”
陆屿桥看一眼熊猫,又看一眼宋夏宜,还没说话呢,边上阿姨朗声道:“那个啊,那个是别人定了的,今天上午就来拿。”
宋陆相顾无话,陆屿桥眼神简直有些落寞,宋夏宜心说不能啊,他难得有兴致过回生日,和阿姨商量:“要不您卖我们几个蛋糕胚,成吗?”
阿姨好说话,满口答应,“要几寸的?”
又是几分钟讨论,最后两人拎着两个八寸的蛋糕胚出了门。出门了,陆屿桥问了:“我们自己做?”
宋夏宜:“嗯,网上刷到过有教程,还要买点工具奶油水果之类的,回去再看看学一下……或者等下我们再出来找找别的店看看?去新区那边?”
“不看了,自己做吧。”陆屿桥当即说。
宋夏宜“嗯”了声,把手机上找到的图片给他看,“水果奶油,看起来也不复杂是不是?”
收回手机翻了翻教程,几秒钟后又说:“还教怎么做蛋糕胚哎,好像也蛮简单。”
陆屿桥:“下次我们试试。”
宋夏宜装着沉迷手机的样子,不知道应该给出什么反应。
回家放好东西,陆屿桥又催着宋夏宜出门,宋河咬着薯片扬起来声音喊:“栗子!姐别忘了给我买糖炒栗子!”
“那店跑一趟多远的,”宋延礼说,“那就顺便带点坚果炒货回来吧……他们家的瓜子好,又大又香。”
一个上午在东跑西跑中结束,往回开的时候都快十二点了,家里叶理打电话来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家时,宋夏宜听见宋河在那头喊,妈你别催他们,让他们自己待着。又听到陆家二老的声音,尤其陆守和的笑声,中气十足,显然十分开心。
挂断电话,宋夏宜说:“奶奶他们到了。”
扭头间闻到浓浓的花香,是后排小苍兰散发出来的香味。本来说时间来不及改天再买花,陆屿桥异常坚持,非要先买几束。
他的行为,一件一件都太刻意,无法不引起宋夏宜的心理负担,她觉得自己以后闲聊都得注意说出口的话,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误触了什么指令一般,在他的脑海中列下一定要实现她每一个想法的待办清单。
他竟然已经开始努力了,宋夏宜感觉到凄惶的无奈。
深深呼吸,望着车窗外绵延的山,不由自主地数起日子。等到开始工作就好了,她想,年后都忙碌起来,也就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的点滴日常。
车刚开过平桥,看到陆含青正举着相机对着湖山拍摄,宋河跟在她后头,先发现宋陆回来,拍了拍陆含青的肩膀,示意她让路。宋夏宜打开车窗,问那俩:“在这儿干嘛呢?”
陆含青把手里的相机对着她,先开了口回答:“拍vlog。”
问她:“买好做蛋糕的工具了?”
宋夏宜点头,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的镜头。
陆含青偏了偏相机,对准立马朝她看过来的陆屿桥,指挥:“哥,你笑一下。”
陆屿桥依言扯动嘴角,就听陆含青不太满意地轻啧一声,她说:“下次笑好看一点。”
一旁的宋河已经吃上了宋夏宜从车窗递出去的糖炒板栗,还是热乎的,一边口齿不清道:“回去吧,饭应该好了。”
陆含青望着车走远,回身朝宋河看了又看,问:“你预备就一直这么跟着我?”
宋河瞄她一眼,一言不发地前面走了。
陆含青追上去,“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
“哪样?”宋河看也不看她。
陆含青语塞,半天才道:“……反正不会了。”
下午尝试做第一个蛋糕的时候,陆含青也在拍个不停,是一直习惯镜头的宋夏宜开始不适应了,反观陆屿桥,他倒是表现得很无所谓,打发蛋清的时候他问陆含青拍了干什么,她回答说拍着玩,又说可以做博主。
是玩笑话,但没人笑。只有宋夏宜特别认真地附和了一下,夸道挺好挺有意义的,现在很多人这样记录生活。
陆含青恍惚几秒,才说是,我也是记录。
宋河瞟她一眼,往他姐嘴里塞草莓吸引注意力,洗一个给一个。陆含青镜头在拍那对姐弟,眼睛却关注着她哥,提议:“蛋糕配冰淇淋吃吧。”
陆屿桥手上动作不停,“你去看看冰箱里有没有。”
“有,宋河早上去买了。”
陆屿桥叹气,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陆含青:“是不是什么事情只要晚了一步,就来不及?”
他不是没有发觉宋夏宜的迁就,可是一些事,不做他心里不安,做了,又感觉自己在压榨她的包容。
陆含青说:“你要放弃了?”
又说:“可你才坚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