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
赵奕明难得出宫,这段日子更是因为他此前在早朝时,为林季安入狱一事大斥监察御史不追查彻底,使得明德帝当堂大怒,罚他禁足于东宫三日。
折扇不断敲打在掌心,等了好一会,可算是把这几天心心念念的人盼了回来。
“竹依!诶……李爷爷,你们都回来了啊。”赵奕明一见马车停在林府门口,立即出门而去。李竹依提着原封不动的食盒下了车,赵奕明见了上前接过。
李儒看着他们两人相处自然的模样,本想说点什么,张了口却又成了“你们先聊”。
李竹依领着赵奕明来到偏厅,给他沏上一壶茶,与对待宫里来的大人别无二致:“明哥,你怎么来了?”
这些天劳心的事情不少,李竹依是肉眼可见的无精打采许多,几乎看不见往常活里活气蹦蹦跳跳的影子。可叫赵奕明心里好一阵难受!
可惜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怕吓到人家。
“好了,快别在一旁杵着了,过来。”赵奕明拍了拍旁边的椅子,“坐着歇歇。”
犹豫了一会,李竹依还是过去坐了下来。
“关于林大人的事情,我在宫里已经听说过了,只是这些天忙了会,现在才来,你别见怪。”
李竹依倒是略感奇怪,这要自己见怪他什么呢?
“明哥言重了,这是我们林府的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的。”话刚一说出口,李竹依就发觉了当中的不妥,赵奕明这么说是好心关注林季安的事情,但自己把话这么说反而像是将他排除在外,有种多管闲事的意味了。
“啊明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赵奕明像是宠溺般笑了笑,“你是不想我替你们操劳太多误了自己的事是不是?”
李竹依迟钝地点了点头。
“林大人是我的朋友,他眼下含冤,我当然是要帮忙的,兄弟有难,两肋插刀嘛。”
含冤……有多少人听到林季安的事情第一反应会是这个,大多人都是惋惜摇摇头,觉得这位体恤黎民的县令大人因为升了官利益熏心走了歪路导致这个下场。
台院办事缓慢,朝廷似乎也不在乎这个从五品的官员究竟如何,就连陆琰堂堂侯爷也难进台院,明哥不过是礼部的官员,与御史台八竿子打不着,这该怎么办,林府就该如此吗?
不过想起陆琰方才坚定的语气,李竹依心中还是燃起一丝希望。
“多谢明哥,刚在台院的时候陆侯爷他也相信安哥是被冤枉的,你们……”
一句话还没说完,赵奕明倒是惊呼了一声:“陆琰他回来了?!”
“啊,对。”李竹依不太理解赵奕明这个反应,毕竟在自己印象里他们好像不是很熟悉的样子。
“真是来去都挑了个好时日,本……我担下的多了!”赵奕明边说着边起身,也没忘安抚李竹依,“我先回趟宫,你跟李爷爷说先不用担心,万事有我们呢,会还林大人清白的。”
陆琰先回将军府再来到静心殿耽误了些时间,此时明德帝并非说有多不满,只是看着他揉了揉眉间,眼中多了点审视的意味。
“晋阳一行,事情办的如何了?”
“回陛下,王氏家主已死于火中,只是其家眷在臣到达前早已携仆人出游,无法探知其目的地。”
“呵。”明德帝冷笑一声,“一家老小尽数散去,阿琰,你说那老东西是不是在朕派探子的时候就听到了什么风声?”
“臣……不知。”
陆琰自打进门起,除了给明德帝行礼后的抬头,再没有抬眸注视。心中有事,连配合皇帝的说词都没那个心思多言。
“说说吧,这次为何选择放火,不像是你往常行事的手段。”
这个问题陆琰早已料到,顺着心中想好的答案道:“在臣抵达晋阳城下时,听闻城中百姓对王氏乐善好施的赞许,想来此人在晋阳当有地位。若是贸然如同往常行事,必然引起当地百姓愤慨,后续发展难以预料。”
此话像是提醒了明德帝什么,笑了两声,语气里似乎多了丝赞许:“朕倒是忘了。过去几年处处都上报王氏赈灾的消息,刚开始还不知道是他。动静闹这么大,过去这么多年果真是消停不下来。”
并非闹动静。陆琰心道,是对当初某些事忏悔的弥补。
帝王的喜怒一向善变,心思也是捉摸不透。陆琰来时看起来像是准备责备两句,这会就已经问起来他想要什么赏赐了。同时也意味着,这次任务到此结束。
“臣这次,想得陛下一个准许。”
难得,一向无所求的人这回有了期盼的事情。明德帝对这份准许也多了几分好奇:“说。”
陆琰单膝跪着,眉尖挑起的急迫与沉稳的面容融为一体:“臣求陛下准许,让臣参与调查谏议大夫林季安的案子。”
听到陆琰这么说,明德帝感觉有些意外,他们相识不过几月罢了,但是又隐隐认为这是他会提出来的。
“你和太子,就这么信任林大人?一个在朝堂公然不顾身份大放厥词,一个又要参与案子的调查,就不担心最后的结果一刀子扎进胸膛?”
“陛下。”陆琰不仅没有动摇,反而有种愈演愈烈坚定,“林……大人不会骗人,本性如此。”
“哈哈哈哈……”真是越听越有意思。明德帝笑完问道:“这是你第一次在朕面前替人求情吧?”
陆琰张了张唇,没有马上答话。过了一会儿:“臣只是觉得,不该辱没一位对陛下以及大周都有利的才子。”
“罢了,随你去吧。只是有一点,你与太子不得见他,其他的,朕也不管了。这回朕想看看,林季安有没有这个本事熬过御史台那些人的手段。”
赵奕明急急忙忙赶回宫中时,陆琰已经从静心殿出来了。前者一见到人,巴巴地冲上去就是抓着人两肩的衣服:“陆琰,我的好琰兄,你怎么才回来啊!你知不知道我被关了三天啊,足足三天我连林大人人都见不到,太子的架子往台院那边摆不了一点。这下怎么办,父皇好像也不想管这些小事啊!”
“放心吧。”陆琰假装无事后退了两步,嫌弃地捋了捋肩上皱起来的衣服,“刚刚我同陛下说过这件事,我会参与案子的调查。”
赵奕明一喜,立马转身,已经等不得一时半会:“走走走……去台院探探情况再去一趟林府,这下竹依他们不用太担心了。”
感觉到后面的人没动,赵奕明疑惑回头:“怎么不走,你不担心你的林大人吗?”
陆琰看着这位认为凡事都能顺利进行的太子颇感无语:“直接去林府吧,我们进不去台院。”
……
“侯爷,殿下,事情的经过大概是这样了。”
陆琰和赵奕明抵达林府后,向李儒和李竹依说明了一番大致的情况,虽然两位朝中之人无法进入台院牢狱,但是有了皇上的意思,其他人要进去探望林季安便不成问题,可今日天色已晚,所以众人商议明日再前去一趟。
简单说完后,恰逢陈澜在林府等着陆琰前来,三人借详谈对策之名移步到偏厅避开其他人,陈澜就把那日事情的经过与林季安交代他的事情一次道来。
“什么?!监察御史胆子这么大,这样对竹依?”赵奕明听完于向的所作所为,内心早已愤愤不堪。特别是知道了他使唤李竹依时,更是想直接进他监察院找人来两下。
陆琰和陈澜同时望向他,赵奕明自觉发现氛围不对:“哈哈,我是说,他身为朝廷官员堂堂监察御史,不仅没有把探究事情真相作为己任,还以自身官职欺压百姓,当罚。”
“……”
“说重点吧,这几日你查到什么了?”陆琰问陈澜道。
陈澜看向陆琰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一张折好的纸递给他:“上部分的名字是当日林大人和我出门时不在府内的人,下部分的是我们回来之后不在场的人。我想那个人应当是趁林大人不在府才有机会与幕后之人碰头行事,可那日决定出行是我前一日晚间同林大人提起的,算是临时起意,所以他们决定藏银票也当是匆忙决定。”
赵奕明凑过来看了两眼上面的名字:“要说最可疑的应该一整天都没见着人影的,但是这里也没重复出现的名字啊……不过这里也不到十人,派人探寻他们的踪迹也还不难吧?”
“对。那日上午不在府内的四人,有两名为林府下人,是出门采买东西,两人相互的关系不算很熟,相互都能作证没有与什么人碰过头,而且也在铺子里老板和伙计的口中证实了他们的行踪。另外两人是护卫,一人驾了马车出门去维护,另一人则是回了一趟家。”
看着上面四个人的名字,陆琰倒是心中门清,不是说对他们有多熟悉,主要是因为他跟着林季安的这段日子这四人的行踪确实反复如此。
陈澜清了清嗓,继续下面的话:“下面五人包含了三位下人和两个护卫,巧的是监察御史带人来的时候,三名下人正好在后院库房清点物件,直到侍卫搜府才发现出了事,中途无人暂时离开。护卫里面前者是跟随林大人出行之人,回来时前去停放马车,剩下那位,额……”
陆琰盯着“阿幡”两字,开口道:“直说。”
“他说当时在如厕……”
“可有证实?”
“属下问过他,可他说人有三急也没法一直杵在那憋着……”
赵奕明眯着眼看着那张纸,折扇抵在唇下,听完陈澜的叙述道:“此人,实在大有嫌疑。干脆把他抓来吓他一下,说不定就招了。”
陆琰把纸张折起来收在怀中,神色凛然道:“怕是没这么简单。”
“琰兄什么看法?”
“季安要查的方向没错,但是他忽略了一点。”
话到这里,陆琰盯着门外清扫庭院的下人、端盆经过的侍女顿了顿,赵奕明和陈澜屏息等着他的下言。
少顷,陆琰便继续道:“人心。”
“哪怕把银票放进书房里是他们一时的决定,但联络林府的人如此行事绝不是临时找的。制造伪证诬陷朝廷命官乃大罪,如果突然被什么人拉拢,做完这么荒唐的事情还能在林府面不改色地继续装模作样,那当真是不得了的一个人。”
陈澜倒吸一口凉气,想想这话里的意思就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侯爷,你的意思是那人早就被别人收买,只等一声命令就加害林大人吗?”
“或许吧。有更甚者,怕是来的时候就是带着目的进入林府的。”
三人沉静片刻,若真按照陆琰所说,又该如何找到这个隐藏得极好的人?
“殿下。”
在赵奕明苦思冥想之际,陆琰一声打断了他还未来得及理开的思绪:“劳烦殿下卖陆某一个面子,一同前去御史中丞元大人那处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