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顺风车

林为先的宴席设在泰丰楼，工部各司员外郎居然都到了，真不知道是林为先本事大，还是沈嫣面子大。

定睛一瞧，哟，工部司员外郎是从前将作监监丞宇文闳，老熟人啊！归元帝将将作监的一部分，重新划归到工部，这个宇文闳就升迁了。

“沈大娘子，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宇文闳热情地跟沈嫣打招呼。当年整修逸风殿，两人就打过交道。宇文闳是一个务实的技术型官僚，沈嫣对他印象不错。

宇文家是营造世家，家族中能人辈出。宇文弢就是高祖皇帝下令，命其设计洛都城图之人，算来应该是宇文闳的长辈。

“恭喜宇文大人高升！”沈嫣也笑着寒暄：“如今得遇明君，必能一展长才！”

宇文闳又给沈嫣介绍了其他几位同僚，分别是屯田司员外郎陆梓梁、虞部司员外郎江衡之和都水司员外郎舒晏。

此外，宇文闳的下属，比如现任将作监监丞何方道、少监宇文翊等人也一同来了。很明显这些低阶的官员与林为先比较熟悉。

等他们寒暄完毕，林为先便作为东道主请各位入席，工部这些人都很给面子，对林为先也很客气，对沈嫣态度就更好了，简直堪称殷勤。

沈嫣心里回想了一遍，不知道近期工部有什么事要找她。莫非他们也眼馋玻璃么？归元帝占了天工坊一半的干股，他们不会想从皇帝兜里掏钱吧？！

这场宴席虽然如林为先所说，只备了果子酒，不过歌姬之类还是不可避免的。宇文闳不好此道，他手下的那些人也得装一装，总之场面还是很和谐的。

沈嫣从前在宫里听的都是黄钟大吕，或是宫廷雅乐，今次听到民间小调，倒是兴味盎然。要不怎么说流行音乐会流行呢，大多数人都是俗人嘛！

酒过三巡，宇文闳就迫不及待谈正事了：“大娘子发明的水泥，那真是好用啊！大娘子果然学究天人，论起这格物致知的学问，谁都比不上你！”

这话太重了！

从前那个实事求是、脚踏实地的技术型官僚，如今也学会溜须拍马了，哎，官场是真锻炼人啊！

沈嫣笑着摆摆手道：“大人过奖了，奴愧不敢当！大人是知道我的，从前就爱琢磨这些，出了宫，又带了一个妹子，少不得要寻一个长久的营生，这不，又把从前的喜好捡起来了。歪打正着，也找到了几个巧宗。让大人见笑了！”

宇文翊在一旁为上司兼长辈帮腔：“不不，这样的巧宗，岂是人人都能学会的？您给的水泥配方，我们也去做了，虽看起来也像那么回事，可是和您义阳工场出品的水泥相比，那强度、耐磨度、耐腐蚀度，都差了一个等级……”

沈嫣脑瓜子一转，就想通了前因后果：原来是他们制作的水泥质量不行。当初工部尚书李弼，在归元帝面前大赞水泥的妙处，沈嫣还以为工部这么快就搞定了水泥制造。真相应该是，李弼看出了

归元帝迁都的决心，索性顺着皇帝的意思，夸赞水泥好用且成本低廉。回头发现他们工部自制水泥，不及义阳出产的水泥，这才急着来找沈嫣。

沈嫣赶紧澄清：“诸位大人莫以为奴藏私，水泥的两种制作方法，奴都是原原本本写出来，交予官家的。奴安敢欺君？”

林为先也在一旁说道：“我这外甥女一心为公，绝不会私藏秘术，请众位大人明鉴！”

这大帽子可没人担得起！

宇文闳并不是要怪罪沈嫣，连忙说道：“吾等绝不会如此揣测大娘子。只是，水泥是一个新东西，我等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寻到窍门，若是大娘子能去工部作坊看看，或许能发现我们的不足之处。如此，我们改进工艺，也就不会耽误官家的迁都大业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嫣也不得不答应下来，心里却在想另一个问题。

听到这件事谈妥，陆梓梁和舒晏又一搭一唱，提起另一件事：“大娘子在陕州造客栈和塌房，可谓眼光独到、抢占先机。”

真是应接不暇啊！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沈嫣只能打起精神，先跟他们打太极：“路过陕州，觉得那里地方不错，顺手就买下了。也没费什么功夫。”

舒晏说道：“那里位置极佳，水路双通，乃大兴到洛城的必经之地，大娘子选的位置也好，离官道极近，离黄河也不远，若是再修一条运河，连接塌房和黄河，那生意不就更好了？”

啊哈，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

修运河是要花钱的，归元帝如今大修土木，这种小运河肯定暂时顾不上。他们是想让她出钱吧？！

陆梓梁看了看沈嫣的脸色，道：“大娘子，您放心，那一片都是荒地，征地的事不用您操心。只需要把运河挖通就好。”

沈嫣闻言笑了起来：“等运河挖通，运河这边是我的塌房，另一边呢？莫非是官营的塌房？”

所谓塌房，就是这个时代的仓库。一旦修建运河，水陆两通，这个地方的仓库就会变成物流中转站，实现陆路和水路的转运。此后北至涿郡、东到汴都、西至大兴，都可在此地中转，陕州的仓储和物流中心的地位就可基本确立了。

所以工部的人也想在这里修一个官营的塌房，搭上沈嫣的顺风车。毕竟那里现在还是一片荒地，只有沈嫣的云来客栈破土动工，不日就要投入使用。

哎呀，这个沈大娘子果然是个精明人！陆梓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还好喝了点酒，本来就有些脸红，这会儿也看不出来。

舒晏不慌不忙道：“大娘子还需看长远。一旦洛城成了新的京都，大兴与洛城之间的陕州就譬如今日的通津门，塌房何止一处？运河一通，能养活官营的塌房，当然也亏不了私营的塌房。如今通津门附近有巨楼十二处，翌日大娘子的塌房与官营的塌房必然也是陕州盛景！这何尝不是长远的营生？”

沈嫣喝了口酒，沉思起来。挖运河、修码头和塌房，都是基础设施建设，投入的资金是巨大的。她栽了树，别人来摘果子？

舒晏看出她的顾虑，连忙打包票：“大娘子，我们可以立契为凭，此外黄河边的大码头也可以指定一个给大娘子专用。！”如此，大娘子稳赚不赔！

“两个！”

“成交！”

这世上焉有稳赚不赔的买卖？沈嫣一哂，不过有契约作证，也算有了一重保证。这个时代资本主义开始萌芽，“信用”是商业文明的基石，又为儒家倡导的仁义礼智信中的“信”所包装，沈嫣姑且答应下来。

现代大型基础设施的建造和运营，往往采用PPP形式，即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比较成功的案例就是鸟巢体育馆，由政府提供政策支持、土地资源和监管服务，而私营资本负责建设、运营和维护，到一定期限之后，私营资本会将该场馆无偿移交给政府。

这是一个全新的概念，想要引入目前的俞国，是非常有难度的，沈嫣也不看好。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归元帝当政的阶段，一切还好说。若到了下一任皇帝手里，皇帝一纸诏书，未到期限，就收回设施，那该怎么办？你敢跟皇帝叫板吗？

所以沈嫣可以修运河，只要沿河的地契、塌房的房契和码头的使用权到她手里就行。封建社会对土地的归属，还是认可的。

两桩事情都得到解决，场面立刻活跃起来。林为先又敬了一轮酒，大家言笑晏晏，互相吹捧，别提有多热闹了。

这一场宴席，宾主尽欢。

本来宇文闳想拉着沈嫣尽快去他们工部作坊看看，沈嫣却推后了几日，直言先要去陕州。宇文闳有求于人，不敢强求。陆梓梁和舒晏却乐开了花。

第二日，沈嫣直奔陕州，视察云来客栈的建设进度，舒晏也派了人一路陪同。工部其实已经勘测过了，小运河也规划好了，就等开工。

沈嫣亲自看过，发现直线距离不过三公里，宽度十六米，且工程难度并不大。这下，她就放心了。

等工部的人一走，沈嫣就来工地，孙匠师和张匠师都在，带着沈嫣看了一圈云来客栈的建设进度。那个独立的客苑已经完工，客栈主体就要上梁。

曾老头也住在了这里，毕竟这云来客栈他也投了钱，这会儿就成了半个工程监理，里里外外跟得非常仔细。

“大娘子来得正好！”孙匠师笑道：“明日巳时三刻是吉时，我们正预备举行上梁祭祀，还请大娘子来观礼。”

沈嫣休息一晚，看完上梁，便叫来了孙匠师和张匠师，问道：“工部可有人来过？”

张匠师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大娘子，那一日孙匠师不在，工部的人来看了我们客苑砌墙，还问我要了些水泥。我看他是官面的人，不敢不给……”

沈嫣知道，义阳工场严防死守，不会泄密，又有从前晋北军退役的韦猛坐镇，他们不敢去，所以就把主意打到了陕州的工地上来。

其实李弼只要开口，她难道不会把水泥送几袋过去，供工部他们的人实验吗？何必动这个脑筋呢？！

沈嫣笑了笑：“你从前不在京里，不知道如何跟他们打交道，这也不怪你！”

孙匠师跺脚：“都是那一日我家去了……”

沈嫣道：“行了，以后小心些。工部也就算了，若是让别人瞧去了，就不好了。”两人连忙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