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天堂有路你不走
“吩咐下人,往城外去!”这声音虽然低沉,但有几分耳熟。沈嫣尽力转动眼珠子,隐隐看到一个多日未见的轮廓。
此人竟然是逊帝邵榄!
沈嫣略一思考,就明白这前夫哥想干嘛。不过是趁着新帝御驾亲征的档口,跑出京城,搞点儿事。
这也不是不能理解。这江山本来是他的,邵椼造了他的反,他不甘心,想把皇位抢回来,也没什么错。
他错就错在,不该上了她沈嫣的车。
沈嫣可是从前的贵嫔,人家还以为她对逊帝余情未了呢,邵榄要是成功了也就算了,要是再次失败,她沈嫣可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新帝怎么看她?她已经交了投名状,却降而复叛?自古蛇鼠两端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沈嫣气得一抽一抽的,当初得宠没她的份,如今背锅却要找她,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邵榄这会子借着昏黄的光线也认出了沈嫣,讶然道:“是你?”他的手略松了松,然后说道:“快,吩咐他们去城外!”
沈嫣虽然不受宠,但她襄助皇后打理宫中庶务,难免要与邵榄打交道,所以邵榄自觉与她有几分情谊。
见沈嫣仿佛吓呆了的样子,邵榄难得耐心,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保我出城就行。”
邵榄虽然不了解沈嫣,但沈嫣却对这位前夫哥知之甚深,谁让沈嫣从前是郭娘娘的狗头军师,没事总研究对付这位傻缺老板的策略呢。
邵榄这话一出口,沈嫣就知道,他是存了杀心的,越发不能如他所愿了。
沈嫣扬声道:“长开,先出城吧!我想起有点事要做。”
饶长开“哎”了一声,并未多想,倒是跟着车走的都珂有些奇怪,这位沈嫣的首席秘书对她的行程了如指掌,乍一听说沈嫣要出城,便问道:“大娘子,这会儿天色已晚,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做么?大姑娘在家等我们呢!”
沈嫣不待邵榄开口,就回道:“你放心,来得及,我们去去就回,不然那搅家精还不闹翻天啊?!”
都珂一听便觉得奇怪,沈嫣极为疼爱若湄,从来没有说过她是“搅家精”,这个词儿她也只听过一次。当时还在宫中,邵榄异想天开要赐给章贵妃全副皇后的仪仗,意在打破宫内的平衡,沈嫣知道后口不择言,骂邵榄是“搅家精”,这也是她们主仆之间的秘密。
邵榄却不知道这个“典故”,见沈嫣如此配合,略略放心,女人都是胆小的,即便沈嫣比别的女子多了几分干练,但到底顾忌性命,不敢跟他对着干。
邵榄又打量了一下沈嫣,见她穿得素简,只披了一件灰鼠皮的袄子,鬓边也只插了一支银钗,一改宫中昳丽奢靡的妆扮,想来日子过得不算好。邵榄难得有了些同情心,轻声问道:“你……最近如何?”
沈嫣知道,拼演技的时刻到了,只听她长叹一声,泪盈于睫,片刻后才哽咽道:“自然是艰……难的,也不知道其他姐妹……”
她眼波流转,伤怀无限,看向邵榄的时候,似乎只有惋惜,没有埋怨。
此情此景,邵榄的心里也不是滋味。然而,一听到沈嫣提起“其他姐妹”,他的心思立刻转到了别的上头,只听他急道:“也不知彩嫆怎么样了……”
沈嫣知道他心心念念都是章彩嫆,故意提到其他姐妹,也是为了降低邵榄的警惕性。此刻她搬运从宋大奶奶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太尉大人也就罢了,只是听说……他家的大妇脾气不好,章姐姐素来娇弱,哎……”
果然,邵榄的脸上显出悲愤的神色来。
沈嫣心中一凛,说来邵榄被新帝封了一个“违命侯”,不管怎么说,衣食住行是有保障的,但偏偏,他最在意的章彩嫆却归了他人。
之前,沈嫣没有多想,如今看来,新帝未尝没有逼反他的心思啊!
沈嫣一边费了心神,与邵榄闲话家常,一边想着该如何示警,躲过这一劫。
话说都珂听到沈嫣的话,已经起了疑,她把耳朵贴在车子上,隐隐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而邵榄放松了警惕,音量渐渐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平,被都珂发现,心中大惊。
都珂可不蠢,她又在宫中这么多年,深知沈嫣绝不会与邵榄“旧情复燃”,主要也没有什么旧情,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便是逊帝邵榄想要借着她们的车逃出京城。
都珂不敢轻举妄动,心里倒是不停在想主意。
车子很快来到宣化门,停了下来。饶长开高声道:“大娘子,我们可得等一会儿了,不知怎么地,今日竟然排起了长队。”
沈嫣扬了扬下巴,示意邵榄,要看一下。邵榄便靠到一侧,但手里的簪子并未放下来。沈嫣揭起帘子的一角,与站在一侧的都珂对了一个眼神,然后探头看了一下前方,又把帘子放下了。
邵榄问道:“如何?果真在排长队么?”
沈嫣道:“确实如此。”
邵榄皱眉,凝神思索。
沈嫣劝道:“稍安勿躁。”
邵榄有些急了:“这还出得去么?”
沈嫣好声好气地安慰道:“应是不难,我有牙牌,可以出城。”许是沈嫣淡定的态度影响了到了邵榄,邵榄镇定下来。
都珂来到窗边,叫了声“大娘子”。邵榄头往后缩了缩,沈嫣又掀起帘子的一角,问道:“怎么啦?”
都珂似是有意无意地提醒道:“出城的队伍老长了,那些守城的士兵挨个儿盘问,难怪费些功夫。”
沈嫣道:“原来如此。”放下帘子前,两人又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邵榄听到这里,又急躁起来:“这可怎么办?”
沈嫣还是不慌不忙的:“刚才官家不是在幔帐后面躲得好好的么?我都没发现。现在天色又暗了些,只要他们不上车搜,能发现什么?!”
冬季为了保暖,车子内外都加了厚实的幔帐,颜色较深,不仔细检查,确实无法发现里面还藏了什么。
一听这话,邵榄四周围一打量,又在心里衡量了一番,最终决定赌一把。他收回了金簪,爬到沈嫣身后,躲到了帐子后头,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
没过一会儿,就轮到沈嫣的车子了。沈嫣将牙牌递给都珂,都珂又给了城卫,城卫看完,说道:“行了,还需看看车里。”
都珂与他争论两句,声音大了起来。邵榄的心砰砰跳动,连沈嫣都能发现身后的异样了。沈嫣轻声道:“官家别急,他们例行公事罢了,您藏好了就行,别出声。”
都珂到底争不过城卫,帘子掀开了,两个城卫先后看过。沈嫣借着昏黄的光线一看,发现其中一人是石磊,此人是段久的心腹护卫。
沈嫣心道:必定是冲着邵榄来的,而都珂也见过石磊,一定会想法设法通风报信的。沈嫣更加笃定起来。
果然,石磊一挥手,车子继续向前走,慢悠悠地出了城。沈嫣还作势警示邵榄:“官家,为安全起见,等离城门远一些的时候再出来。”
邵榄此刻已经完全信任沈嫣,自然同意。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也不知车子七拐八扭到了何处,忽然“哐”一声,接着就是邵榄发出的一声闷哼,沈嫣只觉得一个人重重压了过来。
沈嫣倒在车子里,有什么湿了她的脖子,沈嫣推开背后的重物,勉强起身,摸了一下脖子,有点黏。
此时,都珂惊叫声响起,饶长开打开车门,急问:“大娘子,您没事吧?”都珂也上来扶她。
沈嫣下了车,看到提刀而立的石磊,点头道:“辛苦了!”仔细一瞧,刀尖还滴着血。
都珂对着石磊怒目而视,骂道:“你太鲁莽了,要是伤着我们大娘子可怎么办?”饶长开不知所措:“军爷,你怎么劈我们的车啊?”
沈嫣摆了摆手,想要绕到车后方看一看,想必刚才石磊是从车后面一刀刺进来的,力道之大,贯穿木板,直击邵榄要害,一刀毙命。
都珂怕惊着沈嫣,拦着她。沈嫣执意要看,只见好好的一辆四望青盖车,快要散架了,幔帐覆盖着一具躯体,鲜血汩汩流出。
沈嫣看了看刚才摸过脖子的手指,黏黏的,带着一点血腥味。此刻她才意识到,刚才与她说话的前夫哥,已经死在了她的眼前。
沈嫣是想举报他,但没想到他就这么死了,此时后知后觉地升起一丝愧疚和恐慌。
都珂上前扶住她,轻声劝慰:“大娘子,别看了。倘若他逃出生天,必会杀人灭口,为自己争取时间。”
沈嫣当然知道这一点,微微叹了一口气。
马蹄声疾,是匆匆赶来的段久。他担心地看着沈嫣,柔声问道:“你没事吧?”沈嫣还有些恍然,也没看他,胡乱摇了摇头。
后面跟来的关梁赶紧伏地请罪,沈嫣也让他起来。关梁道:“大娘子,您坐另一辆车回去吧!”
段久看着她,也说道:“有些冷了,你先回家吧,莫着了凉!”
都珂和段久,一左一右扶沈嫣上了另一辆车,饶长开赶车,关梁护送。饶长开一扬马鞭,车子缓缓启动。
关梁回头看了石磊一眼,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惋惜。
石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道:干嘛?我这不是立了大功?我这也是不想让我们侯爷做这脏活儿呀,免得坏了他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