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书黎这个侯府千金小姐,这两天着实吃了个不大不小的闭门羹。
偏偏这个敢拒绝她的“软钉子”,她还打不得骂不得,甚至之前还对人家心存愧疚,这就让人很烦心。
事情起源,是昌和郡主近日要办一场赏花游宴,给各世家大族的侯伯夫人、小姐还有勋贵公子都下了请帖,她、哥哥和姜家小姐都在游宴的受邀之列。
哥哥因为母亲以病相逼,势必要到这宴会上走一遭,去相看相看其他世家小姐,争取在年底前给自己娶回个正室娘子。
而她瞧着哥哥不为所动的一张冷脸,心中暗自拿了主意:或许…相宜随着一起去的话,哥哥必定要开心几分吧?
毕竟,哥哥身边可以站着梁相宜,但绝对不能出现姜忆慈,那个把她当枪使的卑鄙小人!
说干就干,她兴冲冲的找去哥哥院子,不想那梁相宜连连摆手,以病体初愈,仍需卧榻为由给拒绝了。
陆书黎岂能善罢甘休,眼泪汪汪装可怜,哭诉哥哥被逼后的不情愿,还有那姜忆慈的居心叵测,试图博得一丝同情,以达成目的。
那知,那梁相宜手撑额头,一阵轻咳,纤弱的身子颤了几颤,说话的声音更是气若游丝,“小姐你看,我这幅模样,赴宴的话岂不是要扫各位贵人雅兴,更丢侯府的脸面?”
陆书黎算是真的没了办法!
相宜有自己的考虑,她才不要去什么劳什子游宴,上一次跟这侯府小姐出去,她几乎丢了半条命,跟她哥哥一起外出,次次受伤。
她这么条小命,要是和这兄妹俩一起外出,那不是轻而易举就给折腾没了?
所以,坚决不去!说什么都不去!
陆书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硬是没说动相宜,想找援兵,可父亲指望不上,母亲压根不同意,就连哥哥也是个不中用的,偏偏在这关键时候,一人悄默声的跑去青州,说要找什么鬼线索,活该他找不到正室娘子!
她这厢急的团团转,不想却在此时看到那个自称下不了榻的宜娘子带着她身边那个小丫鬟,喜笑颜开的出了侯府大门……
相宜难得出门一趟,自然没注意到陆小姐杀人的目光,只顾和乐棠商议用从天而降的银锭置办些什么东西好。
银锭是易小管家送来的,说是世子突发急事不得已外出一趟,吩咐他将这些银两送来,让相宜好生养着身子,若闷了也可出门散散心。
相宜甚是疑惑,她已月余时间未见过陆桐生了,这人怎地忽然这般好心?不会又埋了什么陷阱等着她吧?
可看着这白花花的银锭,再看看乐棠因为照顾她明显瘦下来的小脸,她瞬间定了主意:在这侯府不是受伤就是生病,还不知道能活到哪一日,与其每日担惊受怕,不如趁现在银钱在手,带着乐棠快活一天是一天。
望京城前门大街,艳阳普照,宽阔的青石板路已被来往行人踏得温热。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各色幌子随风招展。
热闹鲜活的市井烟火气一下子将她们二人裹了进去,两人新奇的不愿错过任何一个铺子,什么都要上前瞧个两眼。
仔细想来,上次两人来这前门大街已是五年前,当时父亲带着梁家主母和哥哥姐姐外出探亲,她和乐棠趁无人看管偷跑出来在这条街上走了一遭,不过当时没什么银钱,两人是匆匆来,双手空空回。
时至今日,她手里终于有了点银子,说什么也要给乐棠置办身轻薄凉快的衫子,这样才好清清爽爽的度过即将到来的暑夏。
路过一家成衣铺,她不由分说拉着乐棠直接往里进,不想迎头撞上两个正往外走的人。
“诶?你怎会……?”
熟悉的声音让相宜心底一颤,抬眼去看,果然,正是姐姐梁可清和哥哥梁长宇!
梁可清话说到一半便没再说下去,只是难以置信的上下打量相宜,似是不相信眼前这个真的是她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妹妹。
而梁长宇一看到相宜,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仿佛看到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一般,眼神中透着冷漠与鄙夷,他随即将头扭向一边,装作没有看见她。
相宜早已习惯哥哥的漠视,并不在意,抬眼直面梁可清,“姐姐怎会在这儿?”
“父亲让我和哥哥送些布料过来,他……”
忽地,梁可清意识到什么,一下子气的瞪圆了眼睛,“你算什么东西,敢质问我?”
相宜再懒得和她说话,拉着乐棠直往店里进,不想梁可清一个快步挡在了她面前,“有事找你,出来,和我聊聊。”
自小,相宜主仆二人便斗不过梁可清的蛮力,今日依旧如此,梁可清一路揪着相宜,拖着乐棠,将两人带进旁边的偏僻小巷里。
“你打算赖在侯府到什么时候?”“你使了什么下作手段,世子爷才放你出来的?”“陆夫人为什么还没把你赶出来?”
梁可清一把松了相宜衣领,不等她站稳,便劈头盖脸一通质问。
相宜难受的咳了好几下,这才梗着泛红的脖颈生气的反问,“赖在侯府?你有办法让我出了侯府?”
不想这一句反驳引来梁可清更加恼怒的一阵推搡,乐棠急的差点扑上去咬人。
三人边撕扯边对峙,许久后,相宜才了解清楚,原来父亲上次亲自找到陆桐生,竟是撺掇侯府换了她这个不中用的庶女,让位给梁可清进侯府为梁家谋仕途。
梁可清看相宜终于明白过来,不免冷冷一笑,打算再出一击,彻底扫清这个麻烦,“陆世子亲口允诺父亲,我进府之日,便是你被扫地回梁家之时。”
相宜不免有些激动,未加思索便脱口而出,“他们已经应允,同意我出府?如此一来,我可否不必再回梁家?一个被休弃的女子重回娘家,岂不是要给梁家抹黑蒙羞?父亲可曾考虑过让我在外独自安身立户?”
梁可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弄得一怔,一时间分辨不清相宜这般言语,究竟是气昏了头后的口不择言,还是在她跟前强装镇定、死撑颜面。
相宜倒是神色坦然,嘴角噙着一抹难掩的笑意,她轻轻拉过梁可清的手,一同在旁侧的青石台阶上坐下,柔声道:“姐姐,你可还记得当初曾告诫于我,陆桐生是头没人性的恶狼,进这侯府就是在跳火坑,你还记得吗?”
梁可清眉心紧蹙,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若承认这话,无疑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可要是矢口否认,又该如何逼迫面前的眼中钉、肉中刺赶紧离开侯府给自己腾位置?
短暂踌躇后,梁可清语气生硬的开了口:“当初我不过随口一说,你还真往心里去了。”
相宜瞧着她这副模样,心底悄然叹了口气,手上却依旧攥紧姐姐的柔荑,目光满是诚恳。
“姐姐,当初在家时,我虽常被罚跪吃手板,但却从不担心丢了性命。如今进侯府不过月余时间,你可知此刻我身上有多少处伤,几次昏迷差点醒不过来吗?”
说着,她撩开额头碎发,露出之前陆桐生用砚台砸出的伤痕,接着她挽起衣袖露出小臂,前几日胡太医施针留下的针眼密密麻麻。
梁可清不由得白了脸,没想到自己曾见过一眼的陆桐生,那样一个面如冠玉、俊朗不凡的男子,竟会对女子下狠手。
而相宜,其实是真心想劝说姐姐罢了进侯府的心,虽然梁可清之前没少欺负她和乐棠,但毕竟血浓于水,她于心不忍还算无辜的亲姐姐湮没在侯府的高墙深宅里,更不愿看到又一个姑娘被精于算计的陆桐生日日磋磨。
想到此,相宜眼眶泛了红,“我知姐姐素日对我多有不喜,可你毕竟是亲人,我怎能眼瞧着你与我一样踏入险境?侯府虽荣华富贵,但咱们梁家满门在侯府眼中渺如蝼蚁,嫁入其中,绝非明智之举。”
不想此话听在梁可清耳中,却是相宜在别有用心的阻拦她进入侯府。
于是,她猛然甩开相宜的手,冷笑着霍然起身,“少在这儿装模作样、惺惺作态!你不中用,讨不了世子欢心,为父亲捞不到好处就在我面前装可怜,好自己一个人独霸侯府富贵,当我是三岁孩童好糊弄吗?”
相宜没想到梁可清竟执迷不悟到如此地步,想必说的再多,在姐姐眼中,自己仍然是个心怀不轨之人。
既如此,她又何必多费口舌?起身欲走,不想梁可清一把拽紧了她的衣袖,“梁相宜,你真打算离开侯府自立门户?”
相宜坚定点头。
“好,我助你说服父亲,让你将来不必再回家中,你帮我进入侯府,如何?”梁可清阴郁着脸,决定赌一把。错过这个机会,侯府的荣华富贵,可能她便永远错过了。
“成交!”
———
陆桐生再度奔赴青州,是因为收到密信,永昌钱庄的徐掌柜在青州现了踪迹,似是为了钱庄的账本才偷偷逃回去的。
陆桐生自然不敢耽搁,当即奔赴过去,怎料脚不沾地忙了数十日,还是没逮到徐掌柜。
接着他又一门心思扎进永昌钱庄近十年的账目明细里,逐笔核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可饶是如此用心,此番依旧是一无所获。
虽无功而返,但他片刻未曾耽搁,一路马不停蹄,原本五六日的行程,硬是让他在三日内赶回了望京城。
刚踏进他和相宜日常起居的院落,陆桐生便看到她朝自己飞奔而来。
连日奔波而酸痛的双腿顷刻间有了活力,他迈开大步,径直迎了上去。
相宜快步奔至他身前,尚未站稳脚跟,一连串的问询脱口而出,“大人,您这一路可还顺遂?”
“已过午时,是不是还未用饭?要不我给您做碗面?”说话间,她很自然的将陆桐生手里的行李包袱接过去。
陆桐生错愕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顺手将包袱又拿了回来,“沉,我自己来。”
一月有余未曾对面言语的二人,此刻竟似世间至为亲密的夫妇,并肩朝房内走去。
回到屋内,相宜手脚麻利地斟了杯茶,双手递到陆桐生跟前,继而又取来一碟果子酥,端端正正摆到他手边。
好一番忙碌后,她才小心翼翼地站在陆桐生身侧,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
“大人,我…我有一事,想同您商议。”
陆桐生闻声抬眸,回的既爽利又耐心,“何事?但说无妨。”
相宜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决心,缓缓说道,“大人,自我入了这侯府,心里明镜似的,知晓自己有诸多不周之处,既没贴心侍奉好您,还动辄给府里惹了不少麻烦……这几日我反复思量,想着还是自请出府,对您、对我,对侯府,都算是桩好事。”
陆桐生手中的茶杯“啪”的一下应声而碎,“你竟还没断了这个念头?”
相宜赶紧上前掰开他的手,发现并无受伤,这才掏出帕子,将他掌心的碎渣子以及茶水全都擦拭干净。
见他紧抿双唇,沉默不语,她无奈之下只得再度开口解释,“近些时日,夫人在外为大人相看世家小姐,皆是为侯府和大人的前程着想。我身份低微,一介蝼蚁,实难对您的前程有所助益。再者,大人之前答应姐姐进府那日便送我回去,我乐意的,真的,我和乐棠都乐意。”
陆桐生心中一股无名火起,真想将她撕开,好好看看这人到底有没有心。
压抑半响,他才冷冷吐出句话,“我不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