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麦芽糖第二步——清洗麦芽，剁碎。”
“第三步——洗糯米，然后蒸。”
“第四步——把麦芽碎和糯米搅拌在一起，之后发酵——”
“发酵，嗯……要发酵几个时辰来着？”
孟桑榆心中默念着做麦芽糖的法子。
起初还算顺利，眼瞧着到了最重要一步，忽然的卡住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凤仙说了，这一步不宜发酵时间过长，会变酸。
可……到底是要几个时辰呀！
越是细想，孟桑榆越是眉头蹙起，到最后整个人都不免心烦气躁起来。
更烦的是，耳边怎么老有苍蝇在“嗡嗡”直叫！
天杀的！
还不止一只！
孟桑榆下意思想要挥手驱赶，可刚一出手就察觉不对。
苍蝇？
这是哪儿来的苍蝇？
被麦芽糖勾得七荤八素的思绪猛然回笼，在听出四周的声音格外的耳熟，当即，孟桑榆心下一惊。
她没直接打草惊蛇。
在等了许久，等到交谈声骤然激烈时，她才敢悄悄摸摸将眼睛睁开条缝。
睁眼前，孟桑榆是有心理准备的。
可这谨慎一瞥，还是吓得她脊背一僵。
她好像……貌似……在不久前……被人叫来了空地。
叫她的人大概是……孟王两姓族老来着。
呃——
这种死亡处境下她都能跑神，被发现后会不会死于非命？
“各位族老，你们今晚特意我叫来的缘由还是直接说吧！”
想着输人不输阵，孟桑榆刻意提高了音量，掩饰着心虚。
闻言，两姓族老们的争执声忽得一顿。
面面相觑中，双方好似才注意到有孟桑榆这个大活人的存在。
孟桑榆：？？？
她这么不重要？
那她刚才为何不直接偷摸跑了？
算了，起码不会被唾沫星射成筛子。
思及至此，孟桑榆不着痕迹地将背直了直，连带着重复着说过的话时都多了几分底气。
“各位族老，你们今天叫我来——”
“叫你来当然是有原因的。”
孟家二族老出言打断，扫向孟桑榆的视线自带长辈威严。
孟桑榆说不出自己是怕还是不怕，但她绝对是不敢生气的，“二族老，您说。”
“其实也没什么。”
见孟桑榆的态度还算诚恳，孟家二族老的语气也有所缓和。
将半人高的拐杖置于身前，双手叠握于拐杖顶端，老人家带着命令的通知顷刻间传遍了在场所有人耳中。
“其实今个让你过来，就是通知你一声，店子湾学堂办的差不多了，以后你个姑娘家就不要插手村里的大小事务了！”
“啊，我啥时候插手了？”
孟桑榆不解，睁着双圆溜溜的眸子反问：“插手那都是外人多管闲事，我是村长，算不得插手吧？”
她语气真诚，态度端正，一时间还真让人分不清她是真傻还是装傻。
孟家二族老倒像是早就料到孟桑榆听不懂人话，没再正眼给人留个眼神，而是敲着拐杖，更为直白地开了口。
“我是让你把村长的身份让出来！”
孟桑榆：“让出来，让给谁？”
孟家二族老：“这个问题无需你管，你只要让出村长一职就行。”
“哦。”
孟桑榆没多大反应，无波无澜的神情像极了谨遵长辈意愿的乖顺后辈。
然而她的乖巧只是一瞬。
仿佛一闪而过的错觉，眨眼的功夫孟桑榆又顶着张不懂就问的脸，语出惊人道：“那我投进学堂的银子是不是要还给我？”
闻言，孟家二族老蹙眉。
按理来讲，投进学堂的银子实属孟桑榆当村长期间自愿而为。
对于这笔钱，还可，不还更可。
但邻近几个村落都是有比较的，日后若是传出店子湾学堂是由女子操办等诸如此类的闲话，难免会令前后村笑话。
顾而无需多想，孟家二族老直接承诺道，“族里断不会亏欠你。”
“我就知道二族老对晚辈好！”
孟桑榆笑着奉承，讨好人的话张口就来。
等一众长辈被恭维到面露享受，问起学堂总共花费了多少银子时，她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随后老实巴交道：“其实花的银子也不多，也就……七八十两吧。”
在场众人：……
七八十两？
学堂只开了不到两个月好不好！
果不其然，孟家二族老立即蹙眉，面露怀疑：“你是不是记错了吧？”
“我可不敢记错！”
孟桑榆活像是被人诬陷了清白，连连摆手否认。
为求自证，更怕有人不信，她竟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掰起指头细数着学堂自开学后的每一笔花销。
盖学舍。
造课桌。
添新书。
一桩桩一件件，孟桑榆记得清清楚楚。
但每提出一项花销，两姓族老的面色皆黑上一分。
那可是七八十两呀！
放在县里人家都不是个小数，更别说是习惯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下了。
而当牵扯出这么大的银两数目时，事情也就不是孟家二族老一个人能做得了主的。
二族老向更有话语权的人投去了眼神询问。
最终，孟家大族老拍桌叫停了这场讨债闹剧。
“简直是胡闹！”
孟桑榆一听这动静，心觉不妙，便立马闭了嘴。
同一时间，其他人也纷纷坐正，并将视线投向孟家大族老身上。
孟家大族老：“别人当村长都是为了村里人好，你个小姑娘家家的倒好，把村长当成了买卖做！你也不看看谁家姑娘像你似的，成日里跟个男人一样跑出跑进的像什么样子！”
孟桑榆：“什么样？冤大头样呗。”
“你说什么！”
孟家大族老竖眉呵斥，但因耳背只看的清孟桑榆嘴里一直嘟囔。
孟桑榆被抓了个正着，但脸不红心不跳，“我是说我这不是从小没人教嘛，今儿个刚好您老在这儿，就想听听您的意见。”
“我没什么意见给你！”
孟家大族老冷哼一声，不屑于再跟个女子有过多言语纠缠，他缓缓挪动着身子，朝着另一处方向，和颜悦色道：“狄家小子，既然哑巴女跟你定了亲，你也不能任由着她再胡闹。我看你如今也不小了，是时候该考虑成亲的事了。”
“多谢大族老操心。”
忽然被点名道姓，狄非顽没有当场拂了长辈的面子，而是做足了晚辈的恭敬。
不过关于成亲一事他也有着自己的态度，“晚辈明白大族老的好意，只是成亲还是要讲究你情我愿的好，更何况桑榆如今仍是村长，上头颁发的新政也说了，女子当村长五年之内不得婚嫁。”
他拒绝的有理有据。
孟家大族老却是不以为然，“这事还是得怪哑巴女胡闹！”
“她几年前既然与你定有亲事，日后生活自然是要以你为主，她可倒好，仗着在城西闯荡了一番就敢坏了村里几百年的规矩，这不就是胡闹！”
三言两语间将孟桑榆几个月的努力化为徒劳，孟家大族老又拿出长辈作派，语重心长对着狄非顽劝道。
“狄家小子，你如今也有二十了，村里其他男人像你这般大，谁家不是几个大胖小子在怀里抱着，你呀，就是太惯着哑巴女了。”
“今个我老孟头作为长辈就替你爹娘做回主，过两日你们就把亲成了，到明年正好能给你们老狄家添个大胖孙子！”
话落，孟家大族老朗声大笑，其他人也追捧着“这主意甚好”。
然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狄非顽却是一言难尽之相，“大族老，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着想，可——”
似是触及难言之隐，他双唇嗫嚅了半晌，才一咬牙道：“其实不是我不想为我狄家开枝散叶，而是、而是我这一身病虽因桑榆冲喜好了，可子嗣之事——”
狄非顽欲言又止，面色都被憋的有些涨红。
可没说完的话在场众人皆是一清二楚。
有关子嗣，不就那点事嘛！
“你这……”孟家大族老竟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狄非顽长叹一声，倒是坦然不少，“我如今已经习惯了，前些时日我爹专门为我寻了个名医，说是这病能治，不过至少得——”
“五年才能见成效。”
五年？
众人：……感情在这儿下套呢！
这会儿要还是察觉不出狄非顽话里的圈套，在场众人怕都要一头撞死在豆腐上。
可无论生病的事是真是假，都足以令几位老者表面维持的慈祥长辈形象破裂。
“狄非顽，咱有病看病，可成亲这事还是得提上日程。”
孟家大族老的态度已经不似之前那么好了。
狄非顽的纠结明晃晃写在面上。
他即将愿意求娶的渴望表现的淋漓尽致，亦将不愿因自己再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的为难也展现的不差分毫。
只是还没等到他的答复，孟桑榆竟先忍不住，跺着脚，跳起来就是大闹！
“我才不嫁给他呢！他又生不了，到时候没有孩子，可不得连累我也被骂！”
不能生的男人，要他干嘛！
狄非顽强调，“……我只是现在不能生！”
“你说能生就能生呀！以后的事谁说的准！”
孟桑榆才不信公鸡能突然下蛋的鬼话，她就认定了“不能被牵连，挨骂名”的死理。
无视掉各位族老想要弄死她的眼神，孟桑榆就坚持四个字——大喊胡闹！
狄非顽说他五年后一定能生。
她破口大骂：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只有挂在墙上才安生！
各族老呵斥她安静。
她是不吵了，但下一刻竟不顾形象地开始坐在地上撒泼打滚。
到最后，狄非顽被逼无奈，也甩着袖子，说他不娶了！
当然最惨的还属来拉架的王帆虎。
一个不察，他就跟个断了线的风筝似的，被风暴中心互骂的两人推搡在地。
“哎呀，我、我屁股疼！”
王帆虎摔得四仰八叉。
二屠连忙去扶。
狄非顽也想去帮忙，但想到某人看似劝架，实则拉偏架的行为后，嗤了一声又将伸出的手收了回来。
至于孟桑榆，怂起来怂的比谁都快。
一看闯祸了，又乖乖呆着不再乱动。
也就是差不多闹到了这个时候，看了大半天戏的王家族老们才悠悠开口。
不同于孟家这边的弯弯绕绕，总聊不到终点，王家这边倒是开门见山道：“二虎，你想不想当村长？”
王帆虎：？？？
他已经这么有实力了吗？
“我……”
王帆虎不知如何回答。
王家族老打断了他的支支吾吾，“你好好想想？”
“哦，好。”
王帆虎木讷地点了下头，下意识地他看向了王老爷所在的方向。
然后他看见亲爹给他点了下头。
许久过后——
“我想好了！”
心里挣扎已如千帆过尽，王帆虎在二屠的搀扶下立于人群正中。
没了之前的怯懦，他昂首挺胸，坚定的视线径直落在孟桑榆身上，字字清晰道。
“我想当村长，一直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