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桑榆如今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乡间小道上,她热情地同路过的每位乡里乡亲们打着招呼。
狄非顽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村里人他认识的不算多,但对方唤他一声“狄家小子”,他按着男女之分,年纪大小回应声也不算什么难事。
再不济,前面还有小家伙带路,他跟着一起喊也没什么大问题。
“大黄,早上吃的不错呀!”
田坎边,孟桑榆忽然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招呼了声。
狄非顽自然而然朝着同一个方向看去。
起先他还没反应过来村里名叫“大黄”的人是谁,可在看清楚正在干稻草堆里拱来拱去的影子时沉默了。
那是一条黑背、四眼的土狗。
跟狗打招呼……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狄非顽默默将到了嘴边的“大”字咽了回去。
总算挤出个脑袋的大黄:“汪!汪!”
狗子激情吠叫,摇着尾巴,热情回应。
孟桑榆激动地摆手,“狄家小子,大黄跟你打招呼呢!”
狄非顽:……
他老大不小了。
他不想回应!
“大黄,你……吃的挺好。”
羞耻的问候从牙缝里挤出,少年咬紧牙关,深呼吸平息着波动的心绪。
孟桑榆早就习惯了溜猫逗狗的日常,在大黄调头又钻进稻草堆时已经着手物色起下一个目标。
终于在某颗百年老树下的巨石也惨遭毒手,连带着下面藏着的蚂蚁窝都要被迫同人道喜时,少年万不得已出言制止,道。
“尾巴翘上天,小心被狼吃掉。”
今日只是了解竞选村长的条件,往往局势未成定局前最忌讳的就是得意忘形。
狄非顽习以为常地没跟人讲起大道理,而是用着哄骗三岁娃娃的把戏恐吓着。
“……狄家小子,你是疯了吗?”
孟桑榆早就在开春的时候过了十六岁生辰,如今听着耳边毫无用处的威胁,她切了一声,很是鄙夷。
然转过头去,她赶紧把手放在尾巴骨的地方,郑重其事地朝外对着空气撸了一把后竟又大大地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
她的“尾巴”还在!
孟桑榆团吧团吧空气,举止小心地把“空气尾巴”塞进了怀里。
目睹了幼稚行径的狄非顽莞尔一笑,“快点走吧,等会儿人多就不好挤进去了。”
“我不走着了嘛。”
孟桑榆耍赖,不过站起身后凑到了少年跟前,“等会儿人多,你记得保护我的尾巴。”
“不要。”少年拒绝的干脆。
“为什么?”小家伙拧眉。
“因为我跟狼是一伙的。”
“嗯……小气鬼!”
……
店子湾村口。
孟桑榆终究还是来得有些迟了。
早早干完农活就来凑热闹的村民们将本就不大的空地围得那叫一个水泄不通。
狄非顽仗着个子高,还能透过层层人山将远处景象尽收眼底。
可怜了孟桑榆,小短腿蹦得八丈高也只是窥探到人群中央喧哗的一角。
“狄家小子,里面是谁在说话呀?”
蹦跶累的孟桑榆决定认命。
自身实力不足她并不气恼,对于身边跟着的大高个,她很善于利用。只是空场上的人很多,四周纷纷扰扰,她得扬起脑袋跟人交谈。
狄非顽闻言垂眸,不偏不倚对上了一双求知若渴的圆眸。
少女的眼睫都亮晶晶的,早日清辉落入,为其镶上一层金边,无尽暖意蔓延,裹挟着数不清的温柔。
这一刻,初春在荒郊的相遇从记忆中自动提取,狄非顽的视线也出现了片刻失焦。
“狄非顽,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奇怪被盯了许久,孟桑榆歪着脑袋,抬手在少年眼前挥动。
她试图吸引对方的注意,看样子是真的很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然而没等多久,耐心告罄,她一股脑儿只想往里冲。
“唔!你、你干嘛!”
脚尖蹬着地面,孟桑榆的头顶忽觉一重。
“长高了。”
狄非顽将手准确落在小家伙的头顶上,话里话外都是欣慰。
孟桑榆反应过来,努力垫起脚尖自证,“我一直很高!”
少女的咬字清晰,字音又格外着重。
狄非顽面对着堪堪能够到自己下巴高度的小身影,服软道:“我的意思是比之前更高了。”
“算你有眼光!”
孟桑榆哼了一声,勉为其难接受。
她脚尖卸力,重新站姿规整。
狄非顽但笑不语,却是在瞧见小家伙收起得意,气势随着身高顿时又矮了一截时忍笑不止。
“想笑就笑,憋死了没人偿命。”
孟桑榆余光斜人一眼,凉飕飕道。
狄非顽还欲说些什么,可惜身前一阵骚动传来打断了接下来的解释。
之后就见人群如浪潮般向两边散开,一个约莫二十五六的男子拿着份写满字迹的卷纸悠哉哉从空道上缓缓踱步而来。
“桑榆这是在笑什么呢?不如跟大伙都说说,一起乐呵乐呵?”
男子不怀好意的声音穿过重重阻碍,精准无误砸到了孟桑榆头上。
她倒是没太大反应,面容平静下却是在思考自己何时得罪了人。
“他是谁?”
狄非顽敏锐察觉出了对方的敌意,压低声音询问。
孟桑榆撇嘴,“孟恒远。”
狄非顽拧眉,“孟恒远是谁?”
“……老村长的儿子。”孟桑榆眨了眨眼,又补充了句,“源哥的便宜兄弟。”
狄非顽认真地点头,“不认识。”
孟桑榆:……
恰逢孟恒远走到了两人面前。
狄非顽不动声色上前一步。
孟恒远浅笑一声,脚步最终停在了距离两人一步之遥的位置。
男子用卷纸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掌心,将视线在对面两人身上来回扫视了一番后,没有维持面上的风平浪静,而直接挑破道。
“狄家小子,我跟桑榆说话,你挡在我们之间是不是不太好。”
“不好吗?我觉得挺好的。”
未等狄非顽回应,孟桑榆直接出声维护。
只是此时此刻,少女的声音已不似之前的悦耳灵动,倒像是木条拉动木头时发出的沉闷刺耳,“恒远哥,我嗓子坏了,你有事跟狄家小子说就行。”
孟桑榆往人身后有躲了点。
当她傻呀?
没搞清楚对方真正目的前,她是不会开口的。
“你刚才声音不是还好好的吗?”
孟恒远不依不饶道。
孟桑榆懒得搭理,直接扯了下靠山的衣角。
狄非顽会意,替人回道:“她听到了点脏东西,嗓子刚坏的。”
孟恒远:……
有被指桑骂槐到。
“脏东西呀,那桑榆可得小心点,别是年初落水时落下了病根。”
孟恒远一脸关切,偏偏话题莫名其妙扯到了往事身上。
周围村民一听,不多时就有人絮絮叨叨。
大概听来,又是聊到了昨晚孟夫人替儿报仇,势必除妖的事儿上。
“你忽然提起我落水的事干嘛?”
孟桑榆探出一半身子,古怪地盯了人一眼。
“没什么,就是我今早去了趟铜钱镇,打听到了有关桑榆你落水的内幕,刚才闲来无事时跟大家闲聊了两句。”
孟恒远提起此事竟有些义愤填膺,“桑榆,你可想知道当日你落水究竟是谁背后搞的鬼?”
“不想。”
孟桑榆眼皮都懒得掀一下,直接泼了盆凉水下来。
孟恒远表情僵住,不过一瞬又重新展露笑颜,“其实有些事情不知道也好,免得你伤心,之后竞选村长的事都不顺畅。”
“不过归根到底,还是要埋怨狄家小子你的不好了。”
话到此处,孟恒远忽而话锋一转。
他面朝着狄非顽,拿出了长者的姿态教诲道:“狄家小子,你好歹也是在铜钱镇当差的,有些事情可以瞒着旁人,可桑榆以后是要和你成亲的,自然不能瞒着,你看桑榆如今分明清楚落水的真相,可还是选择隐瞒,定是对你生气了。”
孟恒远也不知从哪儿得来的结论,开始自说自话道。
孟桑榆一听还有这事儿,惊诧于自己的事儿自己都不知道,一个没留神就从狄非顽身后走了出来。
她来了兴趣,想要走进听听孟恒远还能如何胡说八道。
狄非顽一把将人抓住,而后不悦回呛道:“我与桑榆的事与你何干?”
“这……”
孟恒远被噎的一窒。
他本意是将孟桑榆个傻子引上钩,谁成想竿动了,却是钓上来了另一条。
还是条不好惹的。
“桑榆怎么说也是我妹妹,她生气自然是与我这个做哥哥的有关。”
孟恒远转换画风,又苦口婆心道:“自古夫妻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们虽尚未成亲,但也是定亲了好几年的人了,这些年大家都知道你是念及桑榆年纪小,才没急得成亲,可她如今都过了十六,若是再耽搁都成了老姑娘。”
“狄家小子,你可不能让她因为生你的气就胡闹。”
一番总结后,套路话总算下出定论。
狄非顽挑眉,反问:“她何时胡闹了?”
“当村长还不算胡闹?”
孟恒远故作诧异,而后面向着父老乡亲们,痛心疾首道:“咱们店子湾自古就没有女子当村长的先例,若是真破例,恐引得老祖宗不忿呀!”
“女子不能当村长吗?”孟桑榆听着耳边的鬼哭狼嚎,也开始较真。
“自然是不能的!”孟恒远重重地以脚跺地,“女子应遵从三从四德,哪儿有当村长,成日里抛头露面的道理。”
“我捂着脸当不就行了。”
孟桑榆觉得好笑,也板着小脸胡说八道。
孟恒远一听,当即断定她的思想就是大逆不道。
只是跟个哑病初愈的傻子多做争辩实属拉低身份,孟恒远想了想转而朝着狄非顽劝诫道。
“狄家小子,你虽是外乡人,但几年前你在我们店子湾买了地契,又盖了宅院,也算是我们半个村里人,你若当真任由桑榆胡闹,到时候可是会被旁人说是夫纲不振的。”
孟恒远是好言相劝,狄非顽只觉得他满嘴冒泡。
他沉默不语,脑海里却是飞速盘算着解决人不留痕迹的方法。而在他没注意的地方,孟桑榆始终听得起劲。
半晌,小家伙摸着下巴,一本正经打破着现场的严肃,“狄家小子,你听明白恒远哥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哼。”
狄非顽鼻子出气,面上不带有丝毫表情,可摆明了不高兴。
孟桑榆不管那么多,全当他不明白,“恒远哥的意思是——你不是男人。”
狄非顽:……
听完全程的乡里乡亲:???
孟恒远:!!!
“我哪儿说他不是……我哪儿这么说的!”
一时不查,孟恒远头顶突然降下一个天大的屎盆子。
“不是吗?”
孟桑榆刮了下鼻头,有些为难,“我以为你说狄家小子夫纲不振的意思是说他不是男人呢。”
孟恒远气急败坏:“当然不是!”
“这样呀。”
孟桑榆哦了一声,有些失望,旋即她又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恒远哥的意思是狄家小子他爹是个眼瞎的。”
孟恒远:……
男子两眼一黑,呼吸急促,“你瞎明白你娘个——”
“你说什么?”
狄非顽一计眼刀打来,犹如九天寒月。
“……我是让桑榆不要乱说。”
孟恒远的破口大骂到了嘴边被迫自动消音,他不敢直接挑衅在店子湾当值的狄非顽,可不妨碍他稍做收敛,侧过身子对着孟桑榆咬牙切齿,“桑榆,你不要胡乱猜测。”
“我又理解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