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夜晚的月亮皎洁清亮,清辉洒下,归家的小路被照得清清楚楚。
孟桑榆是店子湾土生土长的泥娃娃,思乡情切溢满怀,可惜在见了鬼后一整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狄非顽,你离我超过半步了!”
孟桑榆闭着眼睛,不愿面对四周的漆黑。
之前的惊悚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察觉出她跟死命拽着的人之间距离忽然拉开,切身感受到身前凉飕飕的寒意时,她的声音瞬间颤抖不稳,连带着眼泪都要夺眶而出了。
“你不是自称山林小霸王吗?”
狄非顽忍着笑调侃。
他本意是想吓唬人的,可真当哄着人抬起头来,视线注意到小家伙眼睫上沁出的水花时,那点坏心思顷刻间荡然无存。
蹙眉靠近,未有多言,他用着周身熟悉的气息安抚着她的躁动不安,“怎么刚回来一趟就吓成这样了?”
还哭得可怜兮兮,一点都不好看。
“我害怕嘛。”
孟桑榆口气不清地辩解,如鼓乐敲击的心跳声渐渐平缓,她抹了把眼泪,撇着嘴委屈道:“都怪你,我在店子湾住了那么久都没事,你把我拐出去几个月才回来,现在村子里的鬼都不认识我了!”
“还认识鬼,把你厉害的。”
狄非顽无语地用手指点着少女哭红的鼻尖,他气人的本事无人能及,可哄人的法子却是笨拙极了。
将流到小家伙下巴上的泪痕拭去,跟哄三岁孩童一般,他又别扭地顺着话茬安慰人道:“你要是真想认识鬼,下次……我寻个厉害的道长……教你两招。”
“……我没事儿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嘛!”
孟桑榆小嘴一撇,眼看着又要哭出来。
这次她是被气的。
狄非顽也看出了不对劲儿,如临大敌般立马改口道歉,“你别哭了,不学,咱不学不就行了。”
“不行,你去学。”孟桑榆乱抹着眼泪,胡搅蛮缠道。
“我抽空就去学。”狄非顽认命,“还能不能走?”
“腿软,走不动。”
孟桑榆可怜地摇头。
狄非顽叹息,“我背你回去。”
“不要。”
孟桑榆又拒绝的干脆,还一个劲儿地直摇头。
狄非顽怔然,半蹲下去的身子定在原地。
当下他起来不是,不起来也不是。
“你背我,屁股会漏出来。”孟桑榆抽抽搭搭不断,抽空还好心给出了解释,“林子里有专门吃人屁股的鬼。”
“那怎么办?”
吃人屁股的鬼之事闻所未闻,一时间还真将狄非顽唬住。
孟桑榆眨着眼走到了他的身前。
她学人模样,半弯下身子,反手拍了下后背,正色道:“我背你。”
让鬼咬你的屁股。
狄非顽:……
嗯……
有人在骗他,对不对?
是谁?
低头扶额,好一会儿才听见一道低吼从狄非顽的喉咙深处传出,“孟桑榆,你骗我有意思吗!”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孟桑榆被吼的一个激灵,咽了口口水坚持装傻不知。
她面上的惊慌害怕依旧,只是不如之前泪眼汪汪时候的严重。
趁着对方抬头的功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咻!”地一下窜到了人的身后,而后两脚一蹬,两手一环,下一刻不偏不倚扑倒了少年宽厚结实的背肌上。
“狄非顽,我让你背好不好。”她赖皮道。
“下来!”
狄非顽咬牙切齿地让人赶紧下来。
“不要!”
孟桑榆厚着脸皮不肯,两只短腿还扑腾个不停。
她不下。
要让她下来,他俩就一起滚到田里去!
狄非顽下意识用手臂穿过少女膝下,稍一用力,不客气地将不安分的两条腿箍在腰间,同时皮笑肉不笑地警告道:“再敢乱动,等会儿先把你扔到深山狼窝里去。”
扔狼窝?
哼!
她才不怕呢。
孟桑榆心中偷笑可明面上不显,她俯下身子,乖乖趴在人背上,语气软软地回着话,“我刚真看见鬼了,可吓人了。”
“对,能把人吓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鬼。”
狄非顽哼了一声,神色不喜不怒。
孟桑榆吐着舌头,她才不管少年的揶揄,可还是装成蔫儿吧唧的模样,将头垂在少年肩膀上,带着商量道:“我告诉你我下午去干了什么,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你还打算瞒着我?”
狄非顽笑了一声反问。
孟桑榆:……
怕马屁又拍到了马腿上,还好她绕坑的技术炉火纯青,“你不要总是把我想的跟个坏人一样!”
她也闹着小脾气,可还是先一步继续了之前的正题,“回村的时候三婶儿不是说要重新选村长嘛,我去……报名了。”
所以她现在可不是个普普通通的山里人了,是有可能干出一番大事业的店子湾村长候选人呢。
想到美梦成真的一日,孟桑榆好不得意。
“为何突然想要当村长。”
狄非顽的声调平缓,倒是没觉得什么意外。
孟桑榆的反应反倒更大些,她不解道:“你不惊讶?”
“我为何要惊讶?”狄非顽反客为主道。
说来他们回村就只遇到了一件事,有什么好难猜的。
更何况他都不想提醒某人耳下不知何时粘上的墨点子。
“你这样让我觉得你很不关心我诶。”
孟桑榆学会了倒打一耙,但在狄非顽停住了脚步,作势要将她转个几圈,借力扔出二里地时,连连求饶道:“我是为了你才想当村长的!”
“为我?”
狄非顽被这个答案弄懵了。
孟桑榆点头如啄米,“你之前从城南回来的路上不是嫌我不过日子嘛,一回村里刚好听见大家在讨论选村长的事,我就想要试试。”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可也越发坚定。
老村长家的日子是除了王老爷一家外过得最好的,她也亲眼瞧见过村长夫人家里藏得金锭子,虽说她不可能跟老村长一般没有底线地敛财,可若是好好干,混个衣食无忧定是可以的。
“既然想赚钱,为何不在城西。”
狄非顽安静听完了她的规划,临了才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城西的机会远比在这乡间山里来的快才对。
“因为城西的一切都是娇娘。”
孟桑榆仰头眺望着星空。
漆黑如墨的夜空中繁星点点,颗颗耀眼,看在凡人眼中却又粒粒只有一丁点儿,就跟她一样,再亮眼,跟白洁如玉盘的月亮比起来根本没眼看,“那儿离我太远了,没有待在店子湾踏实。”
“狄非顽,你会不会后悔跟我一起待在店子湾呀?”
伤感总是没来由,孟桑榆没头没脑来了句。说完,她连呼吸声都放轻了好多,也小心翼翼等着回答。
“铜钱镇离店子湾只有一个半时辰的路程。”狄非顽宽慰着不用多想。
孟桑榆沉吟片刻,声音有些闷闷地道:“我是说以后。”
狄非顽莞尔:“你觉得我们的以后是什么样子?”
他们的以后呀?
孟桑榆歪过头认真思考,很快又重振旗鼓道:“你跟我两个人都这么好,咱们一定会事事顺遂,你也会长命百岁!”
“我长命百岁,你呢?”狄非顽问。
“我有钱就行。”孟桑榆不好意思地刮了下脸,嘿嘿一笑补充道:“腰缠万贯最好,要是有金山银山也可以。”
“财迷。”
狄非顽的嘴角不自觉扬起,少年的音色里藏着微不可查的宠溺。
“哎呀!”
“手抓紧点。”
狄非顽故意掂了两下吓唬背上的小家伙搂紧。
孟桑榆“哦”了一声跟个小猫似的依偎。
乡间小路上两道脚印仍在错落前行。
……
小土屋前。
那头狄非顽刚出去寻人,这头被留下来的凤仙儿便跟无愿大师彼此做伴,想着先熟悉下环境,可当面对着一眼望到头的泥巴房时两人顿时想看无言。
无愿年纪大了,睡眠轻,得要自己住一间,孟桑榆是个姑娘家,自然不能跟男子共处一室就寝,所以多出来的凤仙注定要被分出去。
可……房间拢共只有两间呀!
“不行,我可不想住外面吹冷风。”
环顾一周,确定自己实在是下不了脚后,凤仙儿当机立断就要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带走难兄难弟。
“大师,我们去找别的地方住。”
“咱们俩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儿?”
无愿眼瞎,可不妨碍许久未收拾的屋子里沉积的灰尘直往他鼻腔里死命窜呀。
听到年轻人的提议,他想去又不能直接落了自家小兄弟的面子,随后便听见他下定决心道:“咱们先在这儿歇着,等他们回来……”
“等他们回来也不能在这儿住,大师你别管了,我在……我在店子湾还有个老熟人。”
凤仙直接打断无愿之后的唠叨,二话不说径直将人往外面拉。
无愿本是个人精,半推半就下也表面为难地欲要离去。
此番来店子湾带回来的行李众多,他们本打算先找个安定地方,谁成想不过转眼的功夫,当他们踏出门去,本该空空荡荡的院坝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个祭台。
一个灰袍束发,手持铜钱剑的老道士还正对着熊熊烈火振振有词。
能看见的凤仙被眼前阵势唬得一时失去了反应。须臾,他秀眉蹙起,想要拉着无愿先行离开这是非之地。
奈何他有意避让,来者却是有害人之心。
“孟桑榆,今个儿就要让你为我儿偿命!”
老态龙钟的怒吼自火光而来,带着无尽恨意。
被错人的两人只觉眼前白光一闪,光亮散去竟有个张着血盆大口的诡谲怪影朝着两人面中袭来。
“孟桑榆,你要给我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