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桑榆一直对周围的事物有所感知,奈何眼睛睁不开,嘴也张不了,到最后干脆把心一横,两耳不闻窗外事,直接睡了过去。
待到清醒时,感受到四肢能由自己把控,五官的感知也渐渐恢复,她才悠悠转醒。
本以为候在身边的人会是狄家小子,怎料一片烟雾缭绕中只看见了位青衫少年郎正执笔垂眸。
听见动静,齐沐连头也没抬,道:“醒了。”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像是确信她本该在此刻清醒。
“嗯。”
孟桑榆弱弱地回了声。
仍旧混沌的脑子转起来还需些过程,她疑惑地盯着眼前人,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此行狼河寨的目的。
然而真当人坐在她面前,她又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道:“齐大夫,我的病怎么样了?”
“老样子。”
齐沐语气淡然,态度跟在醉仙楼为她第一次问诊时一模一样。
听此,孟桑榆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沉默了许久,直到绞着被子的手有些发酸,她像是鼓足了勇气,又带着十足的小心,道:“我会死吗?”
“谁不会死?”
出乎意料,齐沐给出了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孟桑榆听得心头一紧,可惜之后想问的话任由嘴巴张合了半天都没问出来。
是呀,她又不是神仙。
会死的。
只是可惜了……
“你中毒了?”
齐沐清冷的声线打断了孟桑榆的思绪,她诧异抬眸,不偏不倚对上了少年郎古波无惊的眼眸。
只是不知为何,孟桑榆总有种错觉,那便是少年疏离客套的背后藏有着一种她看不清的情绪。
没有敌意,却甚似敌意。
“中毒吗?”
将跑远的心绪扯回,孟桑榆沉思着这个问题,须臾,她才想起些事情,道:“前些时日帮人忙时,被下了一种能令人听话的药,不过药量不大。”
那药是在城西郊外山洞里,熊此今给她喂服的。
说是舍不着孩子套不到狼,得要骗过方或正,就得把戏做得像真一点儿才行。
“当时中药后我有看大夫,也修养过几日。”
孟桑榆自觉补充着中毒后的细节。
齐沐微微颔首。
他从把脉中能窥探出些细节,如今询问不过是为了再次确认。
简单又聊了两句,交代了下需注意的事项,齐沐施施然起身,婉拒了孟桑榆起身要送他的动作后转身离开。
门外。
狄非顽已经绕着树桩不知转了多少圈。
一想到昨日傍晚吓唬小家伙得病的话在今日立马灵验,他真恨不得撕烂自己当时胡说八道的乌鸦嘴。
太子交给他的任务还没完成。
能够扳倒妖妃的证据没有拿到。
若是孟桑榆真出了什么事,他这四年来的苦心积虑可就真成了无用功。
如此在种种原因夹杂之下,他的心头竟开始没来由的烦闷。故一瞧见木门开启,他二话不说上前,避开了屋里人的视线,拉着齐沐就找了个安静地方,开门见山道。
“她怎么样?”
齐沐不言,而是平静地盯着脸上挂着愠怒的兄长,一脸疑惑地反问道:“桑榆姑娘怎么了吗?”
“我问你了!”狄非顽说得咬牙切齿。
他听出了自家弟弟话里的打趣,只是当下有正事要问,他没那个闲工夫跟人掰扯。
齐沐耸耸肩,觉得无趣,可瞬间又亮了几度的眸子明示着根本不是他外露出来的那回事儿。
“老样子呗。”
一模一样的回答,可在面对着狄非顽时,齐沐的语气里带有藏不住的欠揍。
“什么叫老样子?”
狄非顽强压着躁动起来的手,耐着性子询问,可很快又反应过来,拧眉道:“你以前给她看过病?”
他怎么不知道?
“看没看过病,桑榆姑娘没有告诉过四哥你吗?”
齐沐疑惑开口,没等狄非顽回答,他随即又夸张地捂住嘴,惊讶地眨着眼睛,那震惊的小表情活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可即便少年郎的一张嘴被自己捂着,还是难掩幸灾乐祸的口吻,“哥哥,我听说你到那店子湾都整整四年了,四年呀,就是旁人娶妻生子,如今生出来的小娃娃都能满地撒泼打滚了,哥哥您怎么弄得,明明是城中第一纨绔,怎得骗不到小姑娘的真心也就罢了,到头来竟是连姑娘家家的信任都得不到?”
边说着,齐沐边惋惜地拍了拍兄长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哥哥,您这不行呀,是不是等到你成功,大哥得要儿孙满堂,二哥得要长命百岁,三哥得要回归红尘?”
狄非顽:……
瞪了眼不会好好说话,一张嘴只会阴阳怪气的自家弟弟,他不怒反笑,“为了我成功,你光拉着他们三个下水,自己不贡献点什么?”
“我自然是要跟木子生生世世不分离。”
齐沐丝毫不惧兄长的挑衅,表完对于自家夫人的一片真心后,怀着如沐春风的笑容,反击道:“为了我跟木子长长久久,弟弟在此只能真心实意祝愿四哥哥,欺骗桑榆姑娘的计划次次落空,百般不得意。”
“齐!消!”
狄非顽是真得被气到呼吸不畅了。
看着某个嘴毒家伙油盐不进的损样儿,他吐纳几息,平定着气息,许久露出一抹冷意,直接打蛇打七寸,威胁道。
“我如今正好闲着,得空想要跟木子叙叙旧。”
来呀,互相伤害呀!
比藏起来的那点儿龌龊事儿,他俩谁比谁干净似的。
言罢,狄非顽也不动,只是气定神闲盯着刚才还气焰十足的自家弟弟。
齐沐瞬间偃旗息鼓,背过身不知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后,再次转身过来便一改之前拿捏人的嚣张,面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正色道。
“孟姑娘晕倒是因为这两日的药物所致,实属正常,狄公子不必担心。”
狄非顽无语:“……你怎么不早说?”
交代注意事项不是医者该干的吗?
“我没给狄公子说吗?”齐沐蹙眉,旋即拍了下脑门,致歉道:“最近被灾疫的研制方子缠住,许是一时忘了。”
他说的大言不惭,又找补道:“不过狄公子不必担心,在下有请夫人帮忙,让人照看孟姑娘了。”
有人帮忙照看?
脑海里一个身影一闪而过,狄非顽试探开了口,“刚才把小家伙送回来的……脏人?”
齐沐点头认可,但又纠正道:“他是狼。”
狄非顽抿唇,“……少看点话本子吧你。”
少年是人是狼,难道他分不清?
那分明是个人。
一个四肢健全,脏不兮兮的人。
齐沐用手刮了刮鼻子,倒是没跟兄长争辩,瞧着四下无人,他神秘兮兮靠近。
狄非顽警戒,脚下没动,但是身子后倾。
抗拒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你干嘛?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哥哥躲什么?”
一靠近,齐沐又恢复成了此前混不吝的模样,不悦地反咬人一口后又大方地宽恕了兄长的罪行,商量道:“哥哥,需要帮忙吗?”
“说说看?”
狄非顽双手环胸,不怒不笑。
齐沐笑的一脸狐狸样,“我看话本子常说,人到生死关头最容易生出依靠,需不需要……”
话说一半,点到为止。
狄非顽沉思,却是主动拉开了跟人的距离。
扫了眼全无医德之人,他翻着白眼就往屋里走,在跟人擦肩而过时,还仗着兄长的尊严给了自家弟弟圆圆的后脑勺一下。
齐沐一时不备,被打的一个踉跄,堪堪站住,立马回头瞪着眼睛就想骂人。
狄非顽脚底抹油,走路生风,连个衣角都不给人留。
他绝不承认,是害怕被小心眼报复。
屋内,孟桑榆已经从被子里出来。
初夏带来的热气虽不如盛夏猛烈,可躺久了还是让她有些不自在。
刚巧坐到了床沿,就瞧见了房门被从外面推开,看清楚了来者何人时,她想都没想,道。
“狄非顽,我失忆了。”
狄非顽:……
来时急匆匆的脚步渐缓,面上的焦急依旧,只见他踱步到了床边,端着凳子坐下,半晌好似缓过神来,略带震惊道:“你真失忆了?”
孟桑榆认真点头,“真的。”
狄非顽沉重叹气,“可是对昨日之事失了忆。”
“你怎么知道?”
这回换作孟桑榆目瞪口呆。
“齐大夫刚才告诉我的。”
狄非顽牙齿紧咬,舌尖滑过齿缝。
啧。
登徒子。
占了他的便宜不想认也就算了,居然还敢玩失忆。
当他是纸老虎吗?
思及至此,狄非顽也不忙着揭穿,反倒挂着不易察觉的冷笑,真切关怀道:“不过齐大夫没有具体说,你如今感觉怎么样了?”
“我没事。”
孟桑榆摇着小脑袋让他不要担心,想着自己突然晕倒还惹得人担心,所以怯懦懦地解释起来。
“你还记得我中午问你,有听见狼嚎吗?我是为了找狼才出去的。”
她是真有事要干,不是故意乱跑到林子里。
“我清楚,你又不是冒冒失失的人。”
教训小家伙的话决定等会儿再说,狄非顽依旧只把担忧挂在脸上。
孟桑榆一瞧他真心实意的模样,不用逼问,一股脑儿把什么都给交代了。
“齐大夫说我这几日可能一直都有些低烧,之前没太注意到大概率是当做赶路太累的缘故,但是你昨个一早离开后我就烧糊涂了,等有点意识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林子里。”
说话时,她暗戳戳观察着对方的面色,在被狄非顽眼中明晃晃的心痛灼伤时,她舔了舔有些干的唇瓣,心虚道,“其实我是在一个洞里醒来的。”
“洞里?”
狄非顽维持的虚假出现了皲裂。
城西有洞,城南也有。
这破洞是绕不开了是吧?
“就、就只是洞口,我没进去。”孟桑榆慌忙解释,“当时看见洞里面有人,我就赶快退出来了。”
“还有人?”狄非顽诧异。
“应该是村里的人。”孟桑榆想了想那人的穿衣打扮得出了结论,不过下一刻在对上狄非挖探究的视线时,她再三保证自己当时掉头就跑,没有乱来。
“那送你回来的少年是怎么回事?”
狄非顽放人一马,显然暂时相信了她的说辞。
孟桑榆噘嘴,有些难为情,“我是烧糊涂了才跑到林子里去的,回来时迷路了,是那个少年发现我,给我引的路。”
“他给你引的路?”
狄非顽敏锐察觉出话里的不对劲儿。
齐小五说少年是齐小夫人找来帮忙照看小家伙的。
可他跟齐小五昨日一直待在傍晚都没分开,少年又是如何在白日里帮助了小家伙?
“是他给我引的路,不过他挺奇怪的。”
孟桑榆抓了抓脑袋,把困惑了自己一夜的问题袒露了出来,“他昨日帮我的时候没有出现,只是一直在我身后学狼叫,撵着我跑,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跑到了有人的地方。”
她是避开人群,记得狄非顽离开时交代过,患病的村民都安置在村子东头,所以又往西边找了许久才寻到了马车。
也因如此,才会一觉昏睡过去,错过了晚饭。
“我今日本打算带点肉干给他,再同他说声谢谢的,不过今日不知为何,他突然抢走了我的东西,还出现在我面前,给我打了招呼。”
孟桑榆歪着脑袋,始终想不明白少年昨日不露脸,今日却主动出现的意图。
狄非顽倒是刚好能给她答疑解惑,“少年是齐大夫夫人的朋友,昨日遇见你应该是偶遇。”
“这样呀。”孟桑榆恍然大悟。
狄非顽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既然听见了狼叫,为何能确认帮助你的是人?”
孟桑榆仰着脑袋,“狼是在地上跑的,可狼嚎是在树上追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