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
历经了惊心动魄的一夜后,孟桑榆一整夜没合上眼。
天刚蒙蒙亮时,邓连策就起了个大早,打算趁着人少去探望一下受惊的人。可当真抱着各种各样的蜜枣零嘴候在门外时,他想敲门的手停在了半空。
早知道多拉几个人一起来了,现在好了,连个敢敲门的人都没有。
不行!被绑架了怎么说也是个丢人的事,桑榆要是好面子怎么办?
邓连策急得抓耳挠腮。
恰逢里面的人儿也睡不着,想要出来透透气。
“吱呀——”
房门被从里面推开,两两对视,顷刻间空气里都蔓延着一种怪异。
孟桑榆顶着鸡窝头的神色过于呆滞。
邓连策对于她惊魂失魄的模样做过最坏的猜想,即便如此在与人大眼瞪小眼时还是没忍住惊出声。
“你——”
邓连策有口难言。
“我?”
孟桑榆歪着脑袋,凌乱的发丝垂在肩头,显得更为可怜。
邓连策深吸一口气:“其实吧……”
他的本意是想安慰人两句,可在面对着孟桑榆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时,到了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被人挟持,还划伤脖子的事怎么可能任由旁人三言两语就能让受害者看开。
孟桑榆一直等着人说话,两只手握成拳头垂在身侧,那模样要多乖有多乖。偏偏久不得回应,气的她两个出气的鼻窟窿都要冒烟。
她昨晚死里逃生的经过还没有跟人分享呢?
好不容易熬过黑夜,大清早逮着个人,咋就不问她呢?
是她想要表达的欲望表现的不够明显?
“我先回去了,你好好……”
邓连策伤心地打算转身离开,叮嘱人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手腕处传来的猛烈拉扯感打断,至于“好好休息”几个字也在飓风涌入口腔时,化成一股凉风噎回到了肚子里。
“桑榆,你这是……”邓连策有些心疼。
孟桑榆没心没肺到逐渐激动难耐,“你不想听听被绑架人的第一现场吗?”
“我……啊?”
意想不到的回答令邓连策有些反应无能,等到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被拉到了大堂最显眼的位置坐下。
耳边响起的竟是孟桑榆大讲特讲昨个傍晚被挟持的经历。
早上的醉仙楼并不忙,偶尔有一两个店小二路过,在听到那添油加醋的真相后,都笑而不语继续各忙各的去了。
“你当时不害怕?”
故事听完,即便未亲眼目睹,邓连策仍觉得心有余悸,本来给孟桑榆压惊的蜜饯倒是让他在各种惊讶、后怕、庆幸的反馈中吃到见底。
“当然不怕呀。”孟桑榆一手叉腰,一手拍桌,表示都是小意思,“我当时跟狄非顽对视的时候,他告诉我别怕,让我相信他,我那些紧张发抖其实都是演给孟三看的。”
邓连策不信,“他跟你说话,不就让凶手听见了。”
“我们有暗号。”孟桑榆神秘兮兮道。
邓连策撇嘴,还是不信,“你要是真能跟狄非顽秘密沟通,怎么可能让人把脖子划伤。”
他言之凿凿道:“你当时就是害怕!”
“谁说我害怕了!”
孟桑榆死鸭子嘴硬。
反正当时的真实情况只有她自己清楚,怕不怕得要她亲口说的才算。
“我当时是被孟三气到了,才让他误伤到了我。”孟桑榆挺着小胸脯,义正辞严道:“当时孟三居然骗我说,他其实并不想杀我,开什么玩笑?他刀都架我脖子上,还不想杀我?”
哪怕现在回想起孟三在她耳边的低语,孟桑榆还是觉得可笑。
都那般紧要关头了,那人还想着挑拨离间,不是傻是什么?
难不成挟持她的人不想害她,救她的人才是凶手?
切!
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过也多亏了孟三的歹念,让孟桑榆在百乱之中还能抽空欣赏一回少年持弓而立的意气风发。
“啧,吃亏也不错嘛。”
孟桑榆没出息地砸吧着小嘴回味。
邓连策没听清,凑过来追问,“你小声嘟囔什么呢?什么不错?”
“啊?我有说话吗?”
被当场抓包,孟桑榆望天,掩饰着心虚,“我听娇娘说孟源哥等会儿就要回来了,要是能给我带回来点伴手礼,就……挺不错。”
“他能带回来什么好东西!”
一听话题扯到孟源身上,邓连策两颗眼珠子能把自己翻过去。
一个在两楼大战的紧要关头连句招呼都不打,就消失到无影无踪的家伙,现在回来有什么好期待的。
还带礼物,想笼络人心,拿得出手吗?
邓连策的嫌弃溢于言表,许是太过投入,连挑事者脚底抹油偷溜都没有注意。等到他回过神来时,放眼望去所有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忙活。
人来人往间,仿佛只有他一个闲人。
“就你了,过来跟我说会儿话!”
邓连策可以不干活,但他绝不容忍自己清闲,在点兵点将故作玄虚了番后,状似无意地指了个路过的年轻人。
然而他的主子气派拿捏的十成十,年轻人就跟个活瞎子似的视他于无物,还当着他的面又来来回回了好几圈。
好得很!
邓连策咬牙切齿,心中劝告着自己不跟小王八蛋计较,转眼又冷哼道:“娇娘今晚让我陪她,我好久都没在床上说人坏话了。”
话音未落,狄非顽闪身坐了过来,比人先到的是一声嘲讽,“你能不能要点脸?”
“你猜?”邓连策没脸没皮挑衅,“其实你应该震惊的是我今晚又要陪娇娘。”
“又”字被刻意咬重。
“还不是个暖床的。”狄非顽嗤之以鼻道:“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敢承认的家伙,一辈子都上不了台面。”
“我们俩的事要你管!”邓连策一如既往的一点就炸。
狄非顽好整以暇地看热闹:“某人刚不说了嘛,日日宣淫的空档还想告我的状,我这会儿不过是说点儿实话,怎么有人就跳脚了?”
说罢觉得挑衅不够,狄非顽还做了个戳人脊梁骨的动作。
邓连策一张脸气得铁青,他一反常态没有跟人对骂,而是趁着对方得意忘形,猛地张开血盆大口,嗷呜一声径直朝着戳戳戳的玩意儿一口咬去。
“你疯了!”
狄非顽破口大骂,要不是躲得快,他指头都得少半截。
邓连策得意,舔了下用力过猛,磕到一起被震得生疼的牙,得意道:“就你这脑子里只能塞核桃肉的玩意儿,当时进了雁痕楼要不是杜城关掉以轻心,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可都听娇娘说了,杜城关早就认出了眼前这小子的身份。
“那谁让我才名远扬呢?”
鄙视地斜了眼伤敌八百自毁一千的邓连策,狄非顽倒是没对他的话做出反驳。毕竟他也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怀疑过,在山洞临时叫走方或正的那个随从出现的过于巧合。
只是如今知晓内情的两人皆已亡故,旁人即便想追根问底也不过徒劳一场。
“都说人怕出名猪怕壮,我看你是连猪都不如!”
邓连策就是看不惯狄非顽这幅自大的模样。
狄非顽摇头晃脑,“那也比你个胆小鬼强。”
邓连策才不上当:“你就是闲的,想看娇娘跟我吵架,凑热闹。”
被精准戳中心思的狄非顽:……
操!
几日没打交道,这破鸟变聪明了?!
“有本事你一辈子别承认!”狄非顽觉得看戏的希望还能在争取一下。
“你看我敢不敢一辈子不……”
邓连策迎战,然楼外的一阵马蹄声起,打断了两人没营养的争吵。
一直眺望道路尽头的孟桑榆率先反应过来,一瞧见孟源从马车上下来,她跟阵风似的蹿了出去。
“孟源……哥?”
扑过去的脚步猛然刹住,带着两脚后跟的火星子,孟桑榆将将在与孟源撞到的前一瞬停住。即便如此,依旧没逃过与男人怀里那个跟她同高,粉雕玉琢的胖娃娃来个头碰头。
两个大脑门撞到的伤害其实微乎其微,可看在旁人眼里就是场天大的事故。
孟源连忙侧身,一错开距离就轻声哄着。
胖娃娃还小,只看清楚了一张小脸忽然放大,又忽然远离,以为有人跟他玩儿,乐得咯咯直笑。
“你个小没良心的。”
孟源松了口气,捏捏胖娃娃笑的鼓鼓囊囊的脸颊,也没再阻止,在胖娃娃要往孟桑榆怀里扑时示意张手。
“你是谁?”
怀里一沉,孟桑榆顿觉两只胳膊上有千斤重,她用脸对脸的姿势支撑,撑起了胖娃娃的最后重量。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娃娃有些莫名眼熟。
“娘!”
胖娃娃脆生生喊道,不等孟桑榆反应,就跟只餍足的猫儿似的将她脖子搂住。
孟桑榆没有当娘的自觉,傻里傻气地重复了句,“娘?”
“他乱叫的。”
孟源无奈,解释着胖娃娃正是爱乱叫人的时候。
胖娃娃哪儿听得懂大人说他坏话,一回头又奶声奶气道:“爹!”
现场安静一瞬。
孟桑榆惊讶。
她觉得这声爹有点分量。
孟源习以为常,自然而然地应了声。
与此同时,马车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孟桑榆好奇地望去,就瞧见了个照着胖娃娃模样放大的小姑娘正儿八经地探出了头,神色严肃纠正道:
“姐姐,孟哥哥不是我跟故哥儿的爹爹。”
小姑娘不用人扶着,自己跳下了马车,她先是走到孟桑榆跟前,捏了下故哥儿的藕节胳膊,方才抬头仰视,也毫不怯场:“姐姐,我叫霖姐儿,你知道我娘在哪儿吗?”
“你娘?”
孟桑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何时认识小姑娘的娘了?
霖姐儿点头,“我娘唤作娇娘,是醉仙楼楼主。”
“啊?!”
孟桑榆惊掉了下巴,她木讷地看向孟源,发现对方对她做了个耸肩动作后,又呆呆着将脑袋转了回来,结结巴巴道:“那、那你亲爹是、是谁?”
“邓连策。”霖姐儿毫不犹豫道。
“你、你爹在里面。”
孟桑榆已经来不及思考,下意识朝着楼里看了眼。
“里面?”
霖姐儿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在与楼里一个妖里妖气,一点也不端庄的男人对视一瞬后,却是摇了摇头,直白道:“……娘亲说我爹死了,现在应该待在地下鬼城的棺材里。”
死了的亲爹?
还在棺材里?!
孟桑榆脑袋还在反应。
楼里起先还在看热闹的邓连策倒是先一步炸了,连带着碍路的桌椅板凳都遭了殃。
狄非顽伸手去抓,手再摊开时连人一根头发都没薅上。
邓继年听见动静以为有人来闹事,雄赳赳从后院刚走进来,就被一阵怪力撞飞,定睛一看,连个鬼影都没瞧见,吓得当场命人准备马车,要到城外最灵的庙里拜拜。
楼外,霖姐儿浑然不知自己的一番话引起了多大的骚动,她古怪地看了眼楼里空了的位置,再瞧瞧刚才于奇怪长辈坐在一起,这会儿正捂嘴忍笑的男人,沉思片刻,她得出了结论。
果然物以类聚,那两人看起来都不正常。
一个疯的跟鬼一样,一个笑得跟傻子似的,真真浪费了两副好皮囊。
“孟哥哥,我们现在去找娘吧。”
霖姐儿又恢复到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孟源摸了摸她的头,莞尔道:“你娘现在没时间。”
“好吧。”
霖姐儿小小的眉头微蹙,失望的起来跟故哥儿奶呼呼的没什么两样。她懂事地没有追问娘亲为什么现在不能见她,扑过去将弟弟的胖脸蛋“吧唧”一下嘬出声后,开始帮忙从马车上拿东西了。
“源哥,你最近都去哪儿了。”
热闹过后,孟桑榆才有机会关心孟源消失的这段时日都干嘛去了。
孟源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