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祺消失的时间太久容易引起朱贵妃的警觉，敲定计划后就急忙赶回了绛朱宫。风匡野本想出宫去找张风临商议细节，金阅却提议两人到清凉台上吹吹夜风，散散夏日暑气。

风匡野明白今晚金阅应该是有重要剧情要走，脸上恰当地挂出微讶神色，乖巧地跟在她身后一步步踏上这大盛第二高楼。

夏夜的月清亮，闪烁繁星镇着深蓝色的夜幕，天河浮动，微风簪着荷香袅袅吹拂。翠幽宫地处偏僻，隔开皇宫里的喧嚣灯火，只能偶尔听见几声虫鸟的梦呓。清凉台上摆着一张美人靠并檀木小几，立在角落的烛火只有星月暗淡的夜里才会点燃，烛泪流淌成凝结的河。

风匡野知道多年来金阅大半时间都在清凉台上度过，只是没想过会是如此朴素，一时间怔愣的神色真切起来。

今夜清凉台未点灯，月华下金阅双眸如星闪烁，极其郑重地唤她的名字，“风匡野，你应该是从现代来的吧？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王舜华。”

风匡野自认为对今晚的重头剧情准备充分，没想到还是自己太嫩了，无法跟上《大盛卷》这款游戏的剧情。

她沉溺于震惊的情绪中，金阅像是早料到她这幅反应，自顾自说下去：“我同你一样，也是被拉入这个世界的现代人，不过是你的前辈，在我们之前也许还有千百女子被蒙骗。”

《大盛卷》好歹披着乙女游戏的皮，没想到竟然还不是单机游戏，而且金阅话中意思另有隐情。风匡野一顿、念出“《大盛卷》”三字。

金阅微微颔首：“我算是这本书的读者，我生于1985年，在被拉入这个世界之前，是一名刚入职的高校教师。”

风匡野身为00后，是跟随电子游戏出现的一代人，乙女游戏走进大众事业是在21世纪，她与金阅所触碰的媒介果然有所差别。

金阅看着风匡野的表情松动，继续解释：“当时我刚刚入职，正在图书馆准备自己的第一堂课。原以为《大盛卷》是一本文史书籍，没想到翻开之后就到了这个世界，阴差阳错成了王家女儿。我当时分外慌张，但脑子里有一个声音说只要我把某个皇子的攻略度拉满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别无办法我只能照做，答应了他的求娶，成了皇子侧妃，又一步步走到淑妃之位。但我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被逐步剥离，身体违背我的本意做出了许多举动。”

风匡野闻言眼睛亮起来：“那姑姑当年自请被废退居翠幽宫可是自我意识复苏？”她本就在担心任务三久久不完成，意识清醒难以为继，若能从金阅这里找到办法就可以不急于快速查清科举舞弊案，徐徐图之的话成功率更大、也更稳妥些。

金阅点点头，“生死之际总会明悟，王舜华的身体本就因战事旧伤叠新伤，底子虽不至于残破不堪也着实不能怀孕生子，但当时我意识不清醒，为拿到百分百的攻略度硬是拼死生下了三皇子。鬼门大开时我才借力撞碎意识的桎梏。”

风匡野唇角带笑歪头：“姑姑抛弃三皇子，将我从皇后那里换出来想必也是别有用意？否则自己一人躲在翠幽宫中多么清闲，即使不能逃脱这座樊笼也不会再面对违背自己意愿的现实。”

金阅摇头，两人现在已经切割了游戏中的亲眷关系，风匡野方才那声“姑姑”绝非真心，只是一时之间找不到更好的称呼。“我不是胆怯之人，从未想过逃避，凭我未必不能扭转颓败局势。你猜的没错，我不认为三皇子是我自己的孩子，自然不会想带着他一起生活。而之所以要将你要过来，是因为早料到会有今日。”

风匡野往前凑了几分，叩击桌案的指节一顿，“你会有如此猜测，难道皇后身份也特殊不成？”

金阅笑开，眼神中带着欣慰，“真聪明，皇后也是攻略者，我和她是竞争关系，只是很可惜，我的人设比不上她得天独厚，一直以来都屈居她之下。”

风匡野坐直身子，“未觉醒的攻略者应当很看重自己的孩子才对，我猜因为皇后认为风匡乾才是最重要的，我这个女儿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添头罢了。”她的话语平静，不过理应如此，她只是局外人，该痛该恨该迷茫的是三公主，她还未被蒙昧，自然没有什么感受。

金阅看向皇后宫殿的方向，语气中带上些感慨，“你想的还是有些浅显，她已经完全融入这个世界，之所以愿意松口是因为我生下三皇子后就会威胁她的地位，我自请被废又提出用皇子交换公主，她自然求之不得。”

金阅作为文史学子，日常对文学作品多有涉猎，言情小说也看过一些。在穿越到大盛这个架空朝代后立刻明白处境，并乖顺地随着指引认真做起了攻略任务。也许是《大盛卷》会随着时间更新迭代，她那时的任务十分简陋，不同于今日的花里胡哨，她没有这样详细的系统页面，也没有“系统”的存在，只是听凭脑海中的声音行事。

为了完成任务从而得到回家的机会，将星王舜华藏枪于闺阁，将命运交给一个落魄皇子，做了困于深宫的侧妃。自从成亲之后，她明显感受到事情的失控，从小细节上的偏好改变，再到性情的转移，她的意识在王淑妃决定生下孩子时被沉溺在灵魂深处，又借着生死之门洞开的瞬间重新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王淑妃生下三皇子后整整昏迷一个日夜才醒转，皇后半个月前才生下风匡野，听到三皇子的降世气得将生化汤泼了一地。

紧闭的宫室里药气满盈，皇后听闻昨日才生产过的王淑妃带着三皇子求见时便觉有猫腻，也不敢拦只能咬牙放行，在听闻王淑妃将皇上也请来时更笃定大事不妙。

只见王淑妃散发素衣而跪，苍白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气若游丝开口道：“臣妾生下三皇子后身子残破不堪，无力抚养，今日烦请将他托付于娘娘。”

皇后猜不透淑妃这一步棋为何，支起身体应对，见她转向皇帝的方向心中狐疑更甚。

“生下三皇子耗尽了臣妾所有心力，太医用遍名贵药材才将臣妾从鬼门关拉回来，但身子已经彻底亏空寿数难测。臣妾自此愿退居幽宫，青灯古佛一生，以谢此恩，还望皇上成全。”王舜华沉沉叩首，额上血色蜿蜒，久久没有再起身。

皇帝一月内连得两位皇子一位公主，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宠爱的妃子为他诞下皇子，他本打算将其晋为贵妃，却不想再见时她苍白如飘忽不定一阵风，决绝地说着永不再见的话。

皇后虽拿不准王淑妃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但很明显她不想再参与六宫中事，正是剔除强劲对手的大好时机，便抢在皇帝前面应承：“你这次生产凶险万分，能熬过来便是苍天降下的福泽，既然你如此诚心，本宫便将翠幽宫打扫一番，你出小月后就可以搬过去了。本宫定会将三皇子视若己出，同大皇子一样爱护。你今后的岁月里要记得时时为宫中的皇子公主们祈福诵经，才不算辜负机缘。”

王舜华本就不觉得皇帝能同意自己的请求，这便是她为什么要拖着几乎要死掉的身体来到皇后宫里的原因。王舜华

伸手抹开悬在眼睫上的一滴血珠，低笑着开口，“多谢皇后娘娘，我来之前便吩咐宫人收拾东西，现下便可以搬过去了。”

皇后还未落地的心再次悬起来，实在是王淑妃此时形容太过吓人，恐惧的滋味顺着脊骨蔓延，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事情太过反常，她有些恨自己方才答应的太急切，“你才在鬼门关走一遭，翠幽宫清冷僻远，不适宜你养身子，不急于一时。”

王舜华在宫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强撑着往皇后床榻边走了两步，探头去看睡在她臂弯里的风匡野。

皇后瞬间头皮发麻，搂着女儿就往身后退去，风匡野被动静吵醒，睁开了乌溜溜的眼睛，不仅没被王舜华吓到，还伸手去够她垂落下来的一缕发丝。

王舜华真心实意地笑起来，又低了几分头，看样子是在和风匡野亲热，实际在极小声地与皇后说话，“我承认我斗不过你，我认输。”

皇后本来还在害怕王舜华突然发难，没想到是敌人自来认输求饶。即使王淑妃在皇帝面前自请被废她都以为这是一步棋，没想到现在执棋人直白地退出了棋局。未等她品尝到打败多年宿敌的喜悦滋味，王舜华已经伸手抱走了她怀中的女儿。

“我将三皇子交给皇后娘娘抚养，一方面是钦慕娘娘凤仪天下，另外一个原因便是生死之际神明有所警示，三公主与我有缘，该陪我一同敬奉佛祖，才能活泼康健一生无忧。娘娘与我同为母亲，一定愿意不管一切代价让孩子健康成长吧。哪怕是、母子分离。”

王舜华抱着襁褓站在皇后床前，遮挡住了本就昏暗的烛火，眼中厉色一闪而过，皇后只觉被扼住咽喉。她的话说的好听，实际就是在威胁自己，要拿三皇子与三公主交换。

先前多年冲突中王舜华一直都有所藏锋，今日锐气一现，把皇后吓得两股战战，不等脑子反应嘴巴就先一步同意。等皇后回过神来，王淑妃早已抱着风匡野走远，而皇帝坐在床尾抱着三皇子面色凝重。

风匡野之前不了解的情景在金阅口中补足，虽然颇为超出她的意料，但她知道，今夜尚未到重点。

“姑姑与皇后同为穿越者，各有命数，我却看不出得利者是谁，《大盛卷》将我们拉进这里总不可能真是让我们来谈恋爱的吧。”风匡野倚在美人靠上，心已逐云霄散落在星河里，仿佛要破除天地束缚。

金阅握住她的手，戏谑一笑：“谁说我们穿越者才是主角，它的名字早已暗示一切，大盛才是主人公，或者说，皇帝才是既得利益者。”

风匡野的思维如烟花般炸开，“姑姑的意思是？”

“我所知道的不多，只是我在生死之间勘破的一点碎片。生子的痛苦这具身体熬不过去，迷茫间我的灵魂都已出窍，在皇宫中飘荡，却在冥冥指引中找到了皇上，看到我和皇后的灵魂都连接在他身上，一股股淡金色的力量源源不断地向他灌输。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所谓的攻略只是说辞。”金阅闭上眼，灵魂逃离的感觉犹在心间，她脸上的表情似愉悦似痛苦。

“我苏醒之后从脑海中那道声音套出了一些话，那些淡金色的力量是我们的气运，正是我们这些年的攻略过程搭建了传输的通道，气运汇聚于他身，助他登基为皇。也知道了下一个会被选中拉进来的人是你，所以提前将你抱走。”

金阅往日如冰海般沉静的眼中泛起波澜，怒火要将她的灵魂烧干。

“回到我们原本的世界再无可能，我今天和你说这番话是为了让你明白，无论你脑海中的声音跟你说了什么都不要相信。这十八年我不断经营，已经足够保护你，你是我的公主，就当来这世间玩一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什么大不了。”金阅的眸光柔软如春光，柔柔堆叠在她的心上。

“我一直在想，若不是我当初把你抱走，让三公主在皇后身边长大，你是不是也不会被选中有此遭遇？”愧疚犹疑的话语苦涩难咽。

风匡野站起身来，背靠高栏，风将发丝吹拂遮住她的脸，唯一双眼眸辉映月光。

“若真如姑姑所说，我便是此间气运的集合，又有何惧？

主角是谁不由他人界定，只要我想，便一定是我。

《大盛卷》如今在我手中，如何书写全凭我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