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试。”
一枚精巧的盒子被放在石桌上，龙骐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女，一时炫目。
已是盛夏，一片树荫下，少女穿着月白色的长衫，露出藕色的小臂，尽显天真可爱。
那正是他的徒弟马兰亭。不，更准确的说，是马兰亭的身体，里面栖息着的是一个名叫陆允玵的亡魂。
一想到对面的是个男子，龙骐马上收敛形容，注意力都灌注在眼前的盒子上。
“试着看穿它。”
龙骐静下心来，全神贯注地盯着盒子，恨不得望穿秋水。
他眼见着盒子越来越大，花纹离他越来越近……
“哎呦。”
龙骐跳起来，不满地抱着吃痛的脑袋，大声说：“我没走神……”
“你没走神，你只是睡着了。”陆允玵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他正摇着一把月白色的折扇，扇子上还坠着红宝石。
“你已经拜我为师三个月了，早就应该做到闻香识人了，如果你是天才少年的话。”
龙骐立马反驳：“我肯定不笨，但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
还没说完，他就有挨了一记敲。
陆允玵收起扇子，慢悠悠道：“回头再练，你且随我去城中一趟。”
龙骐“哦”了一声，不情愿地跟在后面。
三个月前，陆允玵来着龙骐来到香洲城，本意是大展拳脚寻找自己的身躯和神君的赐物。
但他忽略了一点。一百年也足够物是人非，说甚兴亡。他记忆里的故土早就土崩瓦解，换成一幅他不认识的样子，连曾经的故居都找不到踪影。
人死魂灭。陆允玵不知道自己死后被埋到了哪里，但以当地的习俗，即使相隔千里，也会送回故土入土为安。只可惜他身死时已是乱世，这个渺小的愿望不知道是否达成。
眼下，无非是在香洲城里撞大运。
但好在香洲的习俗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他熟悉的风土，所以比起其他城市，他更愿意在这里逗留几个月。
但龙骐就不一定了。
“师傅，好热啊。我感觉我要熟了。”
龙骐生长在北方，不适应湿热的香洲。陆允玵也很同情他，但一想要苦其心志地磨炼他，也就不管了。
随手从路边店铺门口的水盆里沾上点水，往他脸上一浇。
“打起精神，你可是我陆允玵的徒弟啊，有什么做不到的。”
龙骐把话吞下去，继续像干尸一样缀在后面。
“香粉，还是袁氏牌的。”
陆允玵凑到路边的店铺里，马上有老板跑过来：“客人您真有眼光，我们家的香粉可有百年历史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以前就用的。”
陆允玵搓起手来。
龙骐忍不住也笑起来。陆允玵搓手的幅度很小，不是手掌间摩擦，而是指腹间摩擦，所以不像苍蝇搓手，而像涂抹油膏。这样的小动作还蛮可爱的。
“龙骐。”
冷不丁被叫一声，他吓了一跳，才过去：“怎么了，师傅？”
“你看这两盒哪个颜色适合？”
龙骐一愣，嘴巴一张一合：“你问我，这我也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吗，我听小兰亭说，以前她们没有休假的时候都是你帮忙代买的香粉，你能不知道她用哪个色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小兰亭和云翩月都比你好伺候，人家不挑……”
陆允玵甩过头去，继续跟店老板交谈，龙骐识相地闭了嘴。
他有时候真想扪心自问自己这三个月干了什么。
最终陆允玵买了两盒香粉。一盒是他精心挑选的，适合马兰亭风格地。一盒留着，据说是留给自己的身体的。
龙骐想着传说中一八四的高个子还要涂香粉就好笑，在他的想象中，陆允玵的画风持续走偏。
“笑什么？”陆允玵猛然站住了。
他认真起来格外严肃，龙骐马上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道：“徒儿在想今天外出的目的。”
总不能真是逛街吧？
陆允玵抬起手里的香粉，道：“这就是目的。”
龙骐一时头晕目眩。
张口结舌道：“您确定……这不是以公废私？”
陆允玵马上皱起眉来，眼角凛冽，嘴唇微抿。
不出所料的，他又生气了。
接着，陆允玵就像惯常那样开始冷暴力，一个字不说，开始在街上买东西。甚至跟那些摊贩都无缘无故地生气起来，交易的时候也只是竖起两根手指，一个字不讲。
龙骐就像只可怜的小狗跟在后面，有时走快几步凑过去讲笑话，但没有逗笑，只好灰溜溜地跟在后面。
终于，陆允玵舍得停下来了。
龙骐凑过去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缓和关系，就看到一滴眼泪缓缓渗出陆允玵的眼角。
不至于难过地想哭吧！
龙骐刚要吐槽，却被身后的影响吓了一跳，话语冻在了嗓子里。
身后的路上铺满了香粉，尘土飞扬中唯有一串脚印格外清晰。他好像一直跟在师徒二人身后不知多久了。
“师傅那是……”
龙骐打量着四周。尽管没看见一个人，但他知道那个人绝对在。
他看着陆允玵打开那盒留给自己的香粉，香粉已经散尽了，颜色和路上洒的一模一样。
盒子里只剩下一封墨迹未干的书信：
“魂兮归来。”
龙骐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知道陆允玵在做什么了：他在招鬼！
因为是在正午的太阳下他一直没往这方面考虑，回头细思的时候才发现一切多么恐怖。
一滴红色的液体落在少女月白色的衣衫上，格外刺目。
龙骐心脏骤跳，抓住陆允玵的双肩，道：“师傅，你没事吧？”
少女的头抬起来，龙骐“啊呀”一声吓得魂飞魄散。
他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一张脸！一张死人的脸！流着血泪的死人！
“七月十九，若花桥下。”
龙骐脊背绷紧了，快速拔出身后的大剑，严阵以待。
少女忽然被抽走了力气一样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龙骐不清楚这是阴谋还是其他的，依旧不敢喘气地死死盯着那具身体。
身体的指节开始一点点地颤动，龙骐死死盯着，越来越觉得不详，他一脚踩了上去。
“唉，混蛋！”
“陆允玵？”
他赶紧跑去扶起了少女，虽然是同一张脸，但他确定这一定是陆允玵。
“我是你的师傅，你竟敢妄提我的名讳。”
陆允玵从地上爬起来，把盒子里的纸条收起来，问：“刚才附身我的灵魂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来？”
七月十九，若花桥下。
若花桥正是香洲的一处地方，这难不成是跨越两界的隔空会面？
但据陆允玵的话来看，陆允玵本人莫非是听不见的？
不知何时起的叛逆心思，龙骐微微收拢了视线。
“为何吞吞吐吐，是刚才没有听清楚吗？”
陆允玵的样子已经不耐烦了。
龙骐突然想：他对我又不好，收我做徒弟就跟得了个免费的仆人一样随意使唤，三个月没给几个好脸色，我凭什么孝敬他？他要我说我就说？
陆允玵俯下身子，盯着他问：“我问你话呐，你听见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