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些话是用来刺应随的，但说出来却像先把自己弄伤了。话出口的瞬间，应随就看到他眼睫颤动了两下，眼眶红了。

说最后一句话时，声音也有些哑。

“对不起。”他把手放到池琰膝盖上。

“别说这个。”池琰推了他一下，皱着眉抱怨，“对不起有什么用。”

池琰想听的从来都不是这个。

他当然知道应随身不由己。他记得自己从家里公司出来的第一年很辛苦，连他都是这样，更别提应随。池珩不同意，当时的应随就不可能有机会。

但是他为什么不说，总要自己一个人撑着。

然后等到真撑不住的那天，就那么一走了之。

应随很辛苦，那他呢。

在这件事情里他是很无辜，没当过坏人，没在进退两难的立场痛苦过，可那又不是他自己选的。

被哥和男朋友联合隐瞒的时候，谁问过他的意见？

“你不相信我会跟你一起？”

“怕我不选你，所以干脆没给我知情的机会，自己一个人走了？”

说完池琰咬了下嘴唇。其实想说的不是这个，也不是想责问，但是说出口就成这样了，句句都带刺，把他们戳得很痛。

“嗯，我害怕。”

“我怕你选我了以后，会后悔。”

我相信你会选我，我只是对自己和我们的以后没有自信。

所以我宁愿不要你选。

“对不起。”应随抬头看着他，“还打吗，生气的话再打几下。”

怎么打都可以，只要撒气之后，能读档回以前。

池琰确实很想揍他。

然而每次想朝他动手的下一秒，理智就会盖过这股冲动，告诉他应随也没有做错什么，他没理由冲他撒气。

可他心里就是压着火，讲再多道理也没用，他就是生他的气。

特别是应随摆出这样任打任骂的样子，让他更觉自己霸道，更没理由去责怪他，看起来就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蛮不讲理，应随并没深陷其中。

越是这样，他心里的火就越盛。

看着应随近在咫尺的脸，他既想狠狠一拳挥上去，又想一把将他推远，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面前的人浑然不觉危险，他甚至伸手抚上自己的脸。

下雨了，有微凉的雨丝飘到脸上，似乎在给他的眼泪打掩护。但池琰一直忍着，没流出来。

池琰侧开头不想让他碰，但没躲掉，还是被他捧住脸。

这种心疼的眼神让池琰心里愈加烦躁，他讨厌应随这样，也讨厌自己这样。

应随嘴里还念念有词着什么。好吵，池琰想说让他闭嘴，可嗓子里像堵了块什么，一时没能说出话。

“我不想你忍着。发泄出来，我都接着。”

又是这句话。

他说我状态不对，不粘人，他自己没有不对劲吗？

这么温柔干嘛，他心里没有想法吗，不会冲我撒吗？

池琰右手已经攥成拳头，然而挥起来的前一刻，理智再次压过情绪，又忽然被冲动盖过。他使了全身的力气扑向应随，对着他肩膀狠狠咬了下去。

应随本来蹲着，重心不稳直接被他扑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反应，右肩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吸了口气，忍着疼没出声，然后两手抚上他的背，把人环抱在身前。

什么话都没说，就这么轻轻抱着。

很快肩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池琰松了口，把头埋在旁边，无声地润湿了他的脖颈。

眼泪像是流不完似的，每次应随以为他哭好了，就发现又有泪水流淌过皮肤。

“你知不知道我那天有多生气？”哭过之后鼻音很重，语气却仍然是刚才那样。

把自己武装得很好，像是已经恢复好了。

应随听到的却都是委屈，他说的也不只是生气，而是疼痛。

他觉得自己是知道的，因为说分手的时候他也很难过。

“我……很多通过的试镜最后都没能拿到，当时没觉得多严重，想着演配角也行。”

但是快毕业时，连只有十分钟戏份的偏远配角也拿不到了。

甚至本来想签他的公司也失了约，那一个月应随屡屡碰壁，一个机会都没有。

池琰知道了池总反对他们的事，也猜到池总可能去找应随，让他知难而退，但他对哥哥还是有滤镜，并没有想过他会干这种威胁人的恶心事情。

所以他只能一遍又一遍问应随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

有时应随也想把这些都告诉他，可是脱口而出的前一秒，看到他无忧无虑的神情，应随就不想说了。

无解题，说了也只是多一个人烦恼而已。

应随在演戏上有天赋，也喜欢，但谈不上必须要从事这一行。就在他考虑要不要放弃做演员时，池总忽然又打了电话过来。

或许是察觉他最近不再争取，有放弃的趋势，池珩开门见山地提了另一件事。

“家里情况还好吧？”

挂了电话应随就联系了家里。

暂时是好的。

但是如果他继续跟池琰呆在一起，就不一定了。

他当时也很弱小，既不能跟池琰并肩往前，也不能保护爸妈，甚至还是他们的累赘。

思来想去，他打开了一个许久不联系的聊天框。

两个月前有个国外的制片联系过他。那时他有组路人的街拍照意外火起来，虽然很快被人为压下热度，却依旧起了些水花。

那个剧组因此找上他，表示他形象非常契合。当时他不想跟池琰分开，就拒绝了。

现在看来，似乎是唯一的路了。

他不想让池琰当最后一个知情的人，可也不知要怎么告诉池琰。就这么拖到了最后，不得不坦白的时候。

“我，我接了个电影。男一号，但是要去国外拍。”

“男一？很好啊。”池琰替他开心，可是转头看到他脸色很难看，忽然意识到什么，“怎么这个表情？”

“出去容易，回来可能……”应随顿了一下，“没有合适机会就，不太能回来了。”

按照当年池珩全面封杀的情况来看，可以说是一定没有机会回来。他不想说那么绝，已经尽力委婉，但池琰还是一瞬间就拉下脸。

“什么意思？”

池琰其实听懂了，他再问一遍只是想给应随一个撤回的机会。平时池琰一旦有生气的苗头应随就会让着他了，可惜这次没有。

他艰难但肯定地又说了一遍。

那晚应随离开之后池琰就意识到不对，然后找人查到了之前的真相。

可当时，在应随说完这句话的那一刻，他脑子里只剩一种想法，应随要把他丢下了。

一种类似被背叛的愤怒和痛苦席卷全身，他强装镇定：“所以要分手？”

“……”应随说不出你等我回来这种话，一来他不确定回来要多久，二来，他也不想用这种话道德绑架池琰。

所以最后他只能说对不起。

“东西拿好滚蛋。”

这是池琰说的最后一句话。

……

应随刚走的那半个月，池琰已经从别人嘴里拼凑出了事实。

应随没让他等，也没做过什么一定会回来的承诺，但他一直在为这可能的一天做准备。

让事业独立到能不受家里影响，关注应随家里的情况。很简单的两件事，可想做到最好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都很辛苦，不用对方说，他们也能体会。

池琰大学一个综艺都没接，现在却对经纪人安排的商业活动来者不拒。

应随也是金贵少爷一个，池琰却发现他后背有条很长很深的疤痕。他没问过是怎么来的，只把他的打戏剪辑又看了一遍。

明明应随视角里的故事和池琰七拼八凑出来的大差不差，可听他讲完，两个人却都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一块从来没有愈合过的伤口再怎么忽略也还是存在在那里，时不时就传来隐痛。只有把它揭起来，一起看过它张牙舞爪的狰狞模样，还有它带来的痛苦，才会不再抗拒，慢慢地接受它。

然后再慢慢愈合，用时间和爱。

“我很想你。”

窗外雨下个不停，应随喘着气低头亲吻池琰，从手指到肩膀，又回到嘴唇。

池琰已经没力气了，任由他捏着手指。另一条胳膊无意识地搂在他脖子上，眼神也有些涣散，只剩唇舌出于本能地回应他。

“嗯，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