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希愿的过去和阳光毫无关系。
阴暗，潮湿的老房子楼梯。
打工地方盖着厚实油污的后厨。
洗到僵硬发白，纤维都失去弹性的校服。
还有时常因为缺觉和贫血显得苍白又厌世的脸。
以及，时不时上门来催债的追债人。
因为答应了还款的日子，却因为小偷偷走了她刚发的工资，被追债人恼火的反复按在水桶里。
世界被水流搅成迷乱的色块，声音被水流扭曲成如同幻觉的模样，水流随着衣服滚落，贴在身上，将仅有的温度夺走。
这是冬天，可追债人可不管她如果发烧，接下来不得不请假上班会不会让下一个月的债也还不上。
后来还是隔壁家时不时给她一把摘剩下的菜，却又当着她的面说她妈不是个人的老太太偷偷报警，才把她从那困境里解脱。
从此以后，李希愿终于知道，就算这个城市里没谁能帮到欠了一大笔债务的她，却还有人能在她被过分对待的时候能为她兜底。
哪怕这个底，是法律的底。
但是总之，她发现，原来她不是一无所有，她还可以报警。
然而这话，时隔太久，早就被她自己消化成胃里顽固不肯脱离的残渣，想要说出来也早就做不到。
她有点茫然的保持着被拥抱的姿势，片刻之后，说出了个平时绝不会被卫泽宇答应的要求。
“可以在浴缸里抱着我吗？我有点冷。”
水流温暖，身下的躯体却是比水流要更温和一些。常年锻炼的躯体比预计中要硬许多，然而有浴巾的阻隔，却又显得恰到好处。
李希愿改变了姿势，将人按在水里，跨在他的身上，牢牢抱住了对方，埋着头，不肯抬起。
两个人穿着衣服，进浴缸之前，卫泽宇不过来得及把鞋脱掉，就当了她的安抚熊。
李希愿在彻底冷静下来之后，感觉到了些许尴尬。
她没抬头，保持着姿势，低声开口。
“喂，你不是说自己是动物吗？那为什么没有生理反应？”
卫泽宇从进入浴缸之后，就用手臂遮着眼睛。
听到声音，他放下手臂，犹豫了下，落在李希愿的后背上，“人是动物没错，但是在伴侣痛苦的情况下兴奋，产生□□欲的不是人，是畜生。”
这句话莫名戳到了李希愿的笑点，她忍了片刻，没忍住笑了起来。
胸腔的震动引得水流隐隐摇晃，卫泽宇低头看她，发现她的脸上恢复了血色，表情也放松不少。
“是，你是人，所以，几点了。”
两个人都没带手机进浴室，加上事情发生的太过迅速，情绪扰乱了时间感，两个人竟然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我去看一下？”卫泽宇询问。
他还被李希愿压在浴缸底层，李希愿不放开，他根本没办法起身。
李希愿起身，盯着卫泽宇的脸看了片刻。
卫泽宇此刻表情平静又镇定，丝毫没有环境带来的暧昧。
李希愿起身，水流沥沥啦啦落下，“算了，明天还要上班，不泡澡了。”
卫泽宇将沾满水的浴巾甩到一边，刚从水里爬出来，就看到李希愿直接将睡裙脱了下来。
湿漉漉的睡裙直接丢到了脏衣篓里。
卫泽宇逃跑一样冲出了浴室。
李希愿察觉凉风过境，回头看一眼禁闭的卧室门，收回视线。
没有多余情感的加持，她今晚确实想邀请卫泽宇发生点什么。
这算是她第一次清醒着发出邀请，但卫泽宇显然是拒绝的态度。
“快十二点了。”卫泽宇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没多久，就是洗地机再次响起的声音。
“你去次卫洗个澡啊。”李希愿无语，“你是真不怕就这么感冒啊。”
“哦。”卫泽宇应声，窸窸窣窣的响过，声音渐行渐远。
李希愿保持着揉搓头发的姿势，片刻之后叹了口气。
完蛋啦，你心动啦。
李希愿想着，闭着眼，将头发整个捋到了头的前面，低头冲洗。
她相信世间有爱情，毕竟她不是没见过幸福的夫妻。
然而她从来不相信自己有这么幸运，能有这样的感情降临在自己的身上。
感情需要培养，而绝大部分人的感情，源自动物性，性吸引力，然后是足够的价值。
生育价值，生存价值，情绪价值。
李希愿从不觉得自己是能给人提供除了生育价值之外还能给别人什么的类型。不爱自己的人不配得到别人的爱，世界上总有人这么说。
而她光活着就用尽全力，哪里腾得出世间爱自己，哪里腾得出世间来给其他人提供情绪价值？
所以，卫泽宇的每一次发言，每一次‘我喜欢你’的潜台词，都被她当做荒谬可笑的事情。
爱她什么？这张看着就锐利又盛气凌人的脸？一身绝不符合绝大部分男性喜好的肌肉？还是她随时可能亏到倒欠的钱？
要想从她的身上找自以为的那个影子，那可是太荒谬了。
曾听过一首19世纪的儿歌，女孩子是用糖和香辛料，以及一切美好的东西构成的。
然而她呢？
她是满身的伤痕，还有一根打不断的傲骨构成的。
不呼出带毒的气息已经是反复忍耐的结果，而靠近她的人，她也是反复忍耐才能按捺住一身刺不把人扎穿，怎么可能有人会喜欢？
可是啊，就算是装的……
她也已经动心了啊。
李希愿想着，闭着眼。
就算卫泽宇接近她是因为以前她欺负过他，装作喜欢她的样子，只打算在她敞开心扉之后狠狠人刺上一刀，也请再装一段时间吧。
她会做好被狠狠嘲笑抛弃的心理准备的。
-
朝阳慈善的直播开始了。
有星辉公司的运营，有一批明星的加盟，加上本身的助学题材，就算本身是没什么效果的直播节目，也还是获得了一定的关注度。
只是这热度几乎都是一边倒的出现在各种媒体上，质疑的声音远超认可的声音。
“什么破地方，连个奶茶都买不到，我们去探班，想着给哥哥的同事们买点奶茶，结果就这？”
“真要做慈善，你就把全部的钱都拿来做事，请明星过来，你筹集的钱到底还有多少用在实处？”
“哥哥说是为了公益，免费参演，但是你们居然连个酒店都没给哥哥定！”
“不要什么组织都跑出来直播蹭热度啊！我们哥哥很忙的！”
熙熙攘攘的骂战，很快在网上火了起来。
然而，这次事件除了明星的粉丝，许多普通路人也加入了进来。
很快，朝阳慈善的施工规范，明星和普通志愿者的待遇，施工材料的供货方，就都被扒了出来。
朝阳慈善跳出来表示自己的施工完全按照国标标准进行，明星其他志愿者虽然安排了不同的居住场所，避免明星受到过度打扰，其他待遇完全一致。
热度，再次爆发。
与此同时，有明星站姐表示志愿者穿的衣服领子磨得她蒸煮脖颈红肿，怀疑朝阳慈善批发了廉价服装来给所有人穿，怀疑衣服是否符合a类标准。
刚消停没两天的李希愿，就再度被这捎带的热度再度送回了公司。
“开什么玩笑，志愿者是什么，志愿者是因为想要为慈善事业出自己的一份力，所以才会免费的，占用自己的时间来去支援慈善事业的一批人，明星穿的制服都这样，更何况普通人！”
“我严重怀疑，这衣服使用黑心棉制作，甲醛含量超标，会致癌！”
“曦光服装风这么大的公司你们都用，真的是为了赚钱营销不管人命了啊！”
李希愿刚消停没两天，就再度回了公司加班。
而且，这次的事情，较之前更加麻烦。
如果说之前的事情靠着砸钱，勉强获得了一些人的认可，那么这次的事情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小桃坐在李希愿办公桌的对面，低着头，忍不住擦下眼角。
“这两天好多人上来就是来骂人的，新的客服已经承受不住心理压力暂时请假了，我想了很多办法，把我们刚出的质检报告都放上去了，还特别出了检测视频，但是现在评论区全是骂我们的。”
说完，她受不住还是低头捂着脸哭了起来。
李希愿起身，抽了几张抽纸递给她，“没事，这次的事情我们只是扫到了台风尾，不是真的针对我们。”
小桃还是忍不住崩溃，“不行啊，我们好不容易换来的名声，我们呜呜呜呜——”
李希愿连忙拍了拍她的后背，等姜桃的情绪稳定，“你要不先休息几天，我给你开一个星期的带薪假期，你可以先休息几天，出去旅旅游，或者是其他的事情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姜桃抬头，用力摇了摇，“不行，不行，现在咨询量很大，我不在，新的客服也不在，你一个人怎么处理？”
她哽噎了一声，“可是公司，公司怎么办啊？”
虽说公司是李希愿的，可姜桃在曦光服装付出的心血也绝对称得上仅次于她。
李希愿按在她的肩膀，手几乎没动。
姜桃察觉，下意识抬头，看向李希愿。
李希愿对着她露出个自信的笑容，“放心吧，我已经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