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裳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直到那妇人将门关上,她立刻松开容与领口。
想起方才情形,她便气不打一处来。
“容大人……”
她正要与容与理论,抬头便对上容与的目光。
月色透过红色帷帐落在他的面容之上,他眸子也染了层殷红。
这双眸子极美,恍若尘间浮世光影尽数落于其中,若多看一眼,只怕要沉溺在这幽深的目光之中。
容与这双眼睛可真谓绝色。
宁无裳不禁在心底感叹,却见这双眸子正紧盯着她,并且很不友好。于是她赶紧收回视线,从床上坐起身来。
容与一言不发,视线却随她而动。
宁无裳实在受不了这般诡异气氛,先行让步道:“方才情形紧急,我没有多想,对大人多有冒犯……”
容与撑着身子,坐起身来,长发披落在身后,方才被压乱的一缕乌丝随意散在身侧。
一阵微风打着旋儿自窗口吹进来,将帐子扬起,那双眼睛依旧隐隐泛红。
容与手臂随意搭在床边,漫不经心道:“他们来了。”
他虽眼中含着笑,可那笑意比这夜间凉风还要寒上几分。
“他们?”
宁无裳顺着容与目光看去。月色下树影重重,外头出奇的静,好似风也静止了一般。
“嗖——”
尖锐的箭头拖着翎羽划破寂静长夜,自窗口飞来。
容与眸子微动,竖起二指。随着他指尖移动,那飞来的箭如同撞到草垛般,滞在空中,他放下手指,长箭坠落地面。
第一支箭方才落地,门外便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宁无裳跳下床,蹲起身子听着外头的动静,她冷静分析道:“这些人会轻功,且步态整齐有序,像是一个组织。”她目光看向窗外,树影摇曳,“不仅有这些刺客……只怕院子中已经围满了弓箭手。”
容与双手散散撑在身后,他视线落在宁无裳在身上胡乱裹的布帛上时,眸光忽而犀利起来。
“嘭!”
门窗被尽数破开。外头的黑衣人见门扇已经大开,立刻蹲伏下身子。
“放!”
是方才那妇人的声音。
随着她一声令下,数百只箭乌压压从四面八方而来。
容与远远瞧见躲在一众黑衣人身后的老妇,他坐正身子,正欲飞身过去掐住那老妇的脖子,忽然面前一黑,一个身影挡在自己面前。
是宁无裳。
她不知何时将他的外衫裹在了身上,他的外衫穿在她身上有些长,下摆直接拖地,她随手捡了个箭头很是利索地将下摆截短。
箭齐刷刷朝她逼近,她目光比那箭还要锋利。
她抽两张符咒化出一双短剑,握于手心,只听一阵刺耳的金属碰撞声,飞来的箭被她尽数挡下。
“在这呆着,别拖我后腿。”
宁无裳叮嘱他一句,便飞身朝着外头乌压压的黑衣人而去。
周遭愈发静谧,院子中的灯火尽数熄灭,月光下,明晃晃的剑刃格外刺眼。穿行于暗夜中的女子,身侧跟着一簇蓝色火焰。
容与瞧着她忙活的身影,嘴角勾起。
罢了。
既然别人好心叮嘱,那他便老老实实当一回看客。
平日对付了不少难缠的邪祟妖物,对付起这些只会舞刀弄枪的人,宁无裳毫不费力。不出半刻,她便穿透人墙,一把揪住那老鸨的衣领子。
那老鸨吓得半昏过去,而那些围上来的黑衣人,也只敢拿着刀远远站着。
宁无裳拎着衣领,将老鸨一路揪到房内,手劲一松,老鸨登时软趴趴倒在地上。她视线扫过容与,见他毫发无伤,这才放心审问起来。
“你有何目的?”
宁无裳再度揪着老鸨的衣领问道。
“我……我……”
老鸨竟一个白眼,晕了过去。
“?”
莫非……是自己方才手劲太大了,没注意好分寸?这老家伙,不会是死了吧……
宁无裳有些心慌,她连忙探了探鼻息。
幸好,还活着。
“姑娘真是好身手。”
宁无裳回头,见手容与正笑着看向她,想起他方才的话来。
“方才你所说的’他们’,便是这些人?”
容于微微点头。
她再度问道:“莫非……你早就察觉外头有埋伏?”
容与依旧垂着视线,微微摇头,“倒也不算。”
既然这位初姑娘邀请他来,必然是要精心准备一番的。
她问一句,容与只答半句。宁无裳已经有些不耐烦,可她偏偏又满心好奇,所以她强压着火气耐着性子问道: “不算什么?”
只见容与伸出手来。那双手苍白的无一丝血色,在夜色中好似坠入墨砚的白玉髓一般,好看极了。他手指轻轻包裹住手心,隐隐有光在他手心跳动,待他重新摊开手掌,手里便出现一物。
宁无裳凑近瞧了瞧,是块白色的……石头?
原本昏死过去的老鸨,像是受了刺激一般,忽而挣扎着醒了过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容与手中的东西,嘴里喊着:“还给我!还给我!”说着便要去抢。
“老实呆着!”
宁无裳一把拖住她的衣领,将她稳住。
容与斜了她一眼,继续端详手里的物件。他将东西举起,抬头观察了一会儿,那老鸨也极为担忧的盯着。
“这是何物?你从哪变出来的?”
宁无裳跟着瞧了半天,也没瞧出半点名堂来。
“这是一块碎片,是她握在手里的东西。”
容与一一回答着她。
“她握在手里……”宁无裳思索了一番,惊讶道:“你……会隔空取物?”
虽说她自诩灵力不俗,可这不依靠符咒来施展术法的境界,她还远远没有达到。如今看来,这位鸣沙来的大人,倒是有些本事。
“不……不!”随着那妇人的嘶喊,那块石头被容与攥在手心,一点点拈成了粉末。
“当啷——”
一阵兵器落地的声音。
宁无裳回头看去,只见外头的黑衣人纷纷跪地。云层隐去,月光洒了满院,她这才看清,那些人竟同容与手中石块一般下场,纷纷化成了粉末,随风消散。
“这些人……是幻化的?”
宁无裳看向容与。
容与也望着她,“只怕不是。”
这是何意?若非是幻化,那方才消失的数百号人,还能是真人不成?可这一瞬间将人化成灰烬的本事,她可头一次见。
宁无裳见容与半天不发一言,便干脆揪着手中那妇人的领子,问道:“这些是什么人?”妇人垂着脑袋,不敢同她直视。宁无裳便半蹲着身子,直直地盯着她,故作凶狠道:“你最好如实招来。不然……”她示意了一下容与的方向,“这位大人就会将你也捻成沫。”
容与眉头一跳,他可没有这个意思。
“不不……不要……不要!”那妇人闻言赶紧抬起头,涕泪横流,“老奴知错了……求求大人放老奴一条生路吧!这些人……外头那些人……和我没关系……”妇人依旧支支吾吾。
容与拂去手中残留的粉末,淡淡道:“这般手段,你也做不到。”
“是是是……大人明察秋毫!”妇人见大人如此说,脸上顿时露出讨好的笑来,同她惧怕的表情交织在一起,显得有几分狰狞,“这东西是初姑娘给的……她性子阴晴不定,我虽是这里的鸨母,可也最是怕她,她将东西给我,让我帮她收着……”
“收着?”容与眉头轻皱,“初姑娘不在,你又是如何用那物件召出这么多人来?哦,不对……”他往前走了两步,垂眸看向老鸨,“是死人傀儡。”
“什么?”
方才同她以性命相搏的人,皆是死人,且被人做成了傀儡?
宁无裳低头看向老鸨,只见她满面的脂粉都花了,发髻也凌乱不堪。怎么看,她也不像是有能力做上百个傀儡之人。
除非……她也是妖?
妇人见自己被尽数识破,身子瞬间脱了力,一下子瘫坐在地,“是那妖物来找上来的,说要和我做生意。我见她姿色不错,便留了下来。一开始,她揽了不少贵客来。客人的赏钱她分毫不收,只要我收留她,我财迷心窍便答应了她。谁知,她干的是杀人的勾当,每个被她勾搭过的男人,都会在三天内无缘无故的消失。我有些怕,便偷偷跟踪她,见到她正……正吃人……”妇人抱着自己的身子,瑟缩成一团,“她知道自己暴露了身份,本来要杀我灭口,后来又改了主意,让我严守秘密,帮她躲开官府的追查。我害怕自己被杀,就……就只能听命于她。”
“你这黑心老妇,竟与妖物为伍!”宁无裳气得直想一个手刀劈她命门上去。不过,这老妇既是人,那便交由官府查办。宁无裳平复怒气,问道:“那妖物现在躲在何处?”
“老奴不知……不知。”妇人头摇得像拨浪鼓,发髻间钗环散落一地。
这可遇到难题了。
宁无裳看向容与,眼神中满是问寻。
这院落已然一片狼藉,此事若不在今夜解决,明日定是瞒不住的。
容与瞥了地上的粉末一眼,“方才那物件,是她本体的一部分,她不会跑得太远,应该说……她一直躲在这红楚馆里。眼下物件被我毁了,只怕她才真的要逃。”
宁无裳不解道:“若她就在附近,那我方才的追踪术,为何对她没有反应?”
“或许,她是你术法无法追踪之物。”
容与眸光一动,闪身追去。
宁无裳见状,手刀直接将那妇人打晕过去,便紧随容与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