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回来了!”
甘棠远远便认出自家小姐,忙挥手呼喊。
“还真是!”
“快告诉夫人,小姐回来了!”
一时之间,府宅中忙作一团,宁无裳最担心的场景终是发生了,她同容与在府宅门口被一群人簇拥着。
“小姐去了何处,你可知夫人还有林家公子派人寻了你一下午。”
甘棠捏着宁无裳的胳膊,眼中噙泪。
“这位是……”
府中仆役见自家小姐身后还跟着一人,且气度不凡,便问了一句。
“容与。”
宁无裳正纠结该如何自然的托出容与的身份时,他昂然阔步于众人面前,自我介绍开来。
“您就是容大人?”
瞬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便都转移到了容与身上,连甘棠都松了力道,看向这位初来京城的贵人,宁无裳被晾在一旁。
“在下路遇宁姑娘,讨教了些幽都之事,回来得晚了些,是在下考虑不周。”
容与皱起眉头,满目抱歉。
宁无裳看着他,若非有人在,她真想替此人精湛演技鼓掌。
“小姐原是同容大人在一起。这一天,可真叫府中一顿好找。”甘棠这才回过神来,“小姐没有摔着吧?这袖口怎得脏了?”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宁无裳故作不耐地推开甘棠伸过来的手,悄悄抖了抖衣袖遮住手腕处的勒痕。
一切尽收容与眼底。
“既然将宁姑娘安然送回府中,容与便不再叨扰,告辞。”
“容大人这便要走了?不来府中坐坐?侯爷一定也想见你。”
人群中一个少年冒出头来,个头不高身形瘦削,发冠梳得整整齐齐,一双眼睛极亮,身侧佩了柄重剑,显得有些违和。
说话的少年名唤伯元,是宁府的家卫。
容与看了眼那少年,笑道:“改日再来登门。”
便拂袖拜别。
“容公子。”宁无裳追上了他,满脸不解地看着他,“你不是说有事来访吗?为何连门都未进就这么走了?”
“姑娘这是在挽留我?”容与勾起嘴角低头浅笑,有盈盈月色坠入他这双好看的眸子,“若是姑娘挽留,在下或许可以考虑……”
“不是。”
眼见他又要开始说浑话,宁无裳制止了他。
“初来幽都,姑娘是在下在这结识的第一个人,我可不想姑娘再有什么闪失。”容与微微抬眸,见宁无裳仍旧歪着个脑袋瞧着他,神情顿时有些无奈,“姑娘还不明白……在下只是找个理由送姑娘回府而已。”
“哦,原是如此……”宁无裳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酝酿了一会儿方才又道:“那个……谢谢你方才替我圆了这么个场子,之前我在言语上对你多有……多有……”
容与见她十分为难的模样,便笑着回了一句,“宁姑娘有什么话,下次再说吧。”
“……”
宁无裳本是有些歉意的,可有些话到了嘴边却又难以启齿。
望着一袭远去的白衣,宁无裳垂眸思索。
她对他是有些成见,可这些成见好似都缘于他平白无故“抢”了神台掌司的位置。可仔细斟酌一番,她又觉自己是畏惧他的那双眼瞳。
若是常人来看,他那双眼睛是极为好看的,自眼角至眼尾像是桃花瓣勾勒出的弧度,一双鲛珠般的眸子,总透着盈盈光点,却时常隐于深邃的眉宇之下,若再仔细些,便可瞧见那眸子微微泛着红色,魅惑非常。
她承认,这般眼眸这世间定是再也无法寻出第二个来。
可她总觉得这眼眸里少了许多东西,好似掩于乱草旧枝下的深井,远瞧着同周遭无甚不同,若是靠得近些,透过杂乱的间隙,便可见那深井中正映着来人的影子。每靠近他一些,那井中倒影便清晰一分。
至少于她来说,他看过来的目光,好似洞悉了她的内心一般。
甘棠提着灯笼正和伯元说话,见小姐回来,忙将手中的披风送了过去,忽而发现小姐身上已经披了件白色外衫,“小姐,这是……”
宁无裳想起这是容与的外衫,扭头再看,白衣人已然消失于黑夜之中。
夜间凉风习习,她不自觉拢了拢肩头的长衫,回了府。
*
“看来大人今日与宁家小娘子相处的不错。”
土地老头幽幽然自暗处冒出头来,一边咂嘴一边摇头晃脑,混似那街巷里的长舌妇人一般。
容与本不想理会他,但听他如此说,倒是多问了句:
“何以见得?”
那土地捋着小胡子,神气道:
“大人离去后,宁家娘子追出去相送不说,还将大人的外裳带回了府。大人有所不知,这人间女子会将心悦之人的外衣带回家中,为得是送还衣物时能与心上人再见一面。依小神所见,这小娘子对大人,定然有意。”
听他如此说,容与嘴角扯出一抹弧度,他垂眸瞧了几眼垂在两侧的衣袖,便隐入月色之中。
“诶?大人?”土地神一个转身见大人离去,忙碎步追了上去,“大人,怎么这么就走了?不用送宁家娘子入府门吗?”
“戌时将至,宫中暮鼓将鸣,此时回宫还能走正门。”
容与虽拂袖信步,却将身后的土地远远甩了一大截。
“大人身手不凡,即便是误了宵禁,区区宫墙几步便翻过去了不是……”土地仰头干笑几声,见大人脸色不对,转而收了笑,正色道:“也是,大人乃是宫中掌司,怎会做深夜翻墙之事……”
容与并未理会他,只披着一身月光,朝着宫门的方向而去。
“宁姑娘。”
远处宁府传来一男子的声音,这从容的脚步忽而一顿。
土地原是三步并作两步跟着大人,这一顿差点撞了上去,他拍了拍胸口,幸好他反应快,“大人?这是……”
“林公子?你怎么在这?”
宁无裳的声音远远传过来。
容与原地站了一会儿,再忍不住转过身去,朝宁府远望。灯笼下映着几个人影,他眸子微眯,目光落于其中着深红锦服的少年身上。
是他?
“大人……这宫中宵禁……”
见大人直直立在原处,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土地知趣的闭了嘴。
宁府。
林平楚自院子中小跑了出来,身后跟着元和。
宁无裳有一瞬间晃神,莫不是她走错了地方,怎得林平楚会从里面冒出来?
“我……”林平楚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身后的元和便憋不住了,“今日公子得知姑娘来却没有进门,便追了出去,结果姑娘走太快,公子一路寻到了宁府,发现姑娘未回到府中。公子着急,前前后后寻到现在。”
宁无裳眉头一跳。她当时察觉身后许如烟刀子般的视线,便走得快了些,倒是没注意林平楚随她身后跟了来。
不过,她倒是颇为惊讶。林平楚此人一向规行矩步,品行修养皆为都城众世家弟子之典范,此番他却追到她府中且留至入夜,这不像是他平时的行事。
“呃……”宁无裳摸了摸微微犯疼的脖颈,略显尴尬,“我这不是路上遇到了远途而来的容大人,他正准备中元节祭祀大典,不懂幽都的规矩,我就……就帮帮他。”
“你平安回府就好。”
林平楚着急上前两步,本欲伸手查看她是否无事,却又觉不妥,一双手僵在两侧。
“我没事,况且以我的身手,能有何事?”宁无裳朝他嫣然一笑,“倒是你,白日听元和道你身子不适,还是快回去歇着,切莫为我操劳了。”
提到此事,元和不禁心中一悬,隐隐察觉自公子那投来了幽怨的目光。他忙递过去手中的衣裳,道:“夜里头凉,公子见姑娘久久未归,便准备了件斗篷。”
“这……”
宁无裳瞧了眼元和送来的衣物,瞧着便是极好的布料,深红锦缎绣着灰色暗纹,是她喜欢的颜色样式。
不过……
“不必了。”宁无裳示意了眼甘棠搭在手臂上的衣裳,“眼下我已到府中,甘棠自是不会让我冻着。况且,我现下也不觉得……凉……”
宁无裳对上甘棠的视线,登时语气便减弱了几分。
她说的话,可是有不妥之处?这小丫头用一副可怕的表情瞧着她……
甘棠摇摇脑袋,干脆上前一步站在二人之间。
“小姐,林公子可是在府中等了你大半日,见你久久未归还派了人满城去寻你。这不,看入夜了天凉,林公子亲自回家去取了这斗篷来,且这斗篷,奴婢瞧着可比小姐身上这不知从何处捡来的布子好看多了。”
不知从何处捡来的……
宁无裳晃神片刻,脑海中浮现容与的脸来。不知甘棠这番话被他听去了,脸上会出现怎样的神情。
说着,甘棠上前接过元和手里的斗篷,小手摸了又摸,忽而她瞧着指尖抚过纹路,惊道:“诶?这对襟斗篷的领口还绣着花纹呢!”
“花纹?”
宁无裳好奇的凑了上去,仔细瞧了瞧。
还真有,不过不是花纹,而是字。
这字绣得极为隐蔽,用金丝隐于灰色的暗纹之下,若非有人刻意指出来,倒是极其难发现的。
院落中的灯盏摇曳,柔和的烛火透过低垂的瓦檐映在林平楚的脖颈间,他喉间吞咽,似是有些紧张。
这字……
宁无裳抚着刺绣的指尖忽而一顿,连连惊讶道:
“这,这衣物我可万万不能拿……”
“为何不能拿?”
林平楚的语气有几分急切,他先前心境复杂,既怕她发现了什么,又隐隐期待她发现。此时见她如此抗拒这件衣物,心里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了一般,堵得喘不过气来。
“这斗篷是尚衣阁所制,是给宫中贵人穿的。”宁无裳将斗篷拿在手里,将那绣得字样小心展示给眼前人看,“这里绣的字,正是“尚衣”二字。”
甘棠凑过去。
“诶!这么说,这件斗篷是宫中的衣物?”
甘棠顿时两眼放光,小手又悄悄地摸了几下这衣物的布料。
“原是如此才不肯收……”
林平楚松了口气,面色缓和了许多。
“什么?”
宁无裳不解。
“若是这个原因,你倒是不必介怀。这斗篷大约是我母亲的,她同宫中贵人多有走动,许是得的赏赐。只是她平日也不爱穿绯色衣衫,这衣物闲置在家中,倒也浪费了如此好的布料工艺,你且收着,也不枉我来回府中两趟。”
“可……这是尊夫人得的赏赐,你就这么拿来给我了……”
见她仍要拒绝,林平楚朝她行了两步,伸手一捞,红色绸缎斗篷便滑至他手中。他顺势将斗篷递送到她眼前,用不容她拒绝的语气道:
“我既已拿来,你就收下吧。”
倒是鲜少见他如此气势。
宁无裳见他如此执着,便将斗篷接下,自手臂间拢了拢。
“既如此便多谢啦,那林公子……”
林平楚见她欲开口送客,着急道:“我还有一事想说。”
他自袖口拿出一册书卷来在手里握着,“听沈夫人说,待你再休憩三两日便要回崇文院去,我想着,这几日你落了许多功课,若是直接去了书院,只怕也跟不上如今的进度。这本诗选是我誊抄了原书卷中的重点部分,且都一一做了注解,你可先温习着,免着去了书院,又被夫子罚。”
“什么?”
宁无裳睁大眼睛同甘棠确认后,嘴里嘟嘟囔囔道:“我今日命都差点丢了,还去什么学堂……”
“你方才说,你今日……怎么?”
林平楚疑惑地盯着她。
“并未如何!”宁无裳有些心虚,“只是,自大泽回来后,我这身子便一直不好……”
说着她斜了一眼旁侧的甘棠,甘棠立刻心领神会,两步走到她跟前搀着她的半边身子,她正欲叫苦,元和却先苦着脸道:
“宁小姐,您就去一趟书院吧,您不在书院的这几日,我家公子整日晃神,半点书都读不进去,夫人已经因为此事,罚了小的……”
“闭嘴。”林平楚用手里的书卷敲了敲元和的脑袋,视线极不自然地瞥向一边,“夫子所授,我已全然知悉,只是……有时听到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