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搁了三天，倾奇者终于带着风间华离开璃月港。临走时，倾奇者还若有所思，似乎在犹豫什么。

“你在想什么？”

“很明显吗？”他满不在乎地耸肩，“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在联系部下时，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事。璃月港里的愚人众，活动似乎有些过于频繁了。”

“所以你想去玉京台举报他们？”

倾奇者捂脸，“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好了？我再怎么说也是第六席……而且，璃月的神要是连这都发现不了，那他还是趁早下台为妙。”

两人穿过天衡山，沿着璃沙郊的大路行进。常用于矿石运输的道路旁侧少有人烟。不知是不是层岩巨渊矿区出现异状的缘故，这条大路上多出了许多魔物；和几十年前，他们第一次走过这条路时大不相同。

清理掉又一批丘丘人，倾奇者看了看天色。夕阳斜照，万物尽红，远远能看见石砌的高楼，在温柔的晚霞中显出几分沧桑。

“青墟浦的楼阁啊……”风间华喟叹，“时间与磨损真是让人伤感。”

倾奇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如果这样的景色让你觉得难过，为什么还要看着它呢？”

“只是一点感慨。传闻中青墟浦不可一世的魔神，层岩巨渊陷入疯狂的岩龙之王，这些曾经孤傲的存在，在时间的冲刷下不仅自身失去行迹，就连曾记载着他们存在的景象，都不可避免地改换形貌。”

永不磨损的人偶不理解时间的沉重。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握紧拳头。

“无力反抗便只能挣扎求存。哪怕跪在地上，总有其妄图寻到的一丝转机。”

风间华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几分无可奈何。他愈发好奇——倾奇者从博士那里知道了什么？但他并未追问，而是安抚地聚起晶尘，顺着少年的脊背一下下理顺。

“我想起来，有件事忘了提醒你。”他担忧地看着倾奇者，“博士用切片送给你阅读的东西，未必是真实的。他有编纂记忆的能力。”

风间华在这种事上吃过大亏。

“你以为我连这都不知道吗？放心，我没那么愚蠢。”倾奇者敲敲小鸟的脑袋。

又行进了一段路程，两人在青墟浦和层岩巨渊的交界附近休整过夜。回须弥的途中没那么着急，他们便走走停停，在日常相处中渐渐把彼此的状态调整到更融洽的样子。

实验失败，倾奇者没回村子，而是直接朝须弥城赶去。虚空终端在倾奇者耳边亮起，风间华则如往常一样被忽略。

“咦？是你们回来了啊，好久不见。”神明年轻而温柔的话音在二人脑海中响起。

倾奇者脚步不停，走向教令院，“寒暄就免了。显而易见，实验失败了。与之相应，我来承担实验失控的代价。”

“这么说，柯莱她没能和你们一起回来吗？”女孩的话中带着沮丧。

倾奇者闻言不由得皱起眉头，“我把她托付给了赛诺。听你的意思，她还没回须弥？”

“听你的意思，她还活着？甚至还能赶路？”小小的神明松了口气，“这已经很好了。你忘啦，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一样，可以把她‘背’在身上，带着她快速行动的。”

按柯莱的步速，即使赛诺遇见柯莱的当天立刻带她返程，用最快的速度走回来，也得再过好几天才能到须弥境内。柯莱还是个孩子呢。

“别担心，赛诺人很好，也很有能力，他会像你一样保护好柯莱的。”

倾奇者略显尴尬地压低帽檐，“谁担心了……”

小草神的笑声在二人耳边响起，一切尽在不言中。看少年露出了忍耐到极限，一点就炸的样子，她说回正事，“我们聊聊你的处罚吧。”

少年站在无人的街角，看着街上人群往来，侧耳倾听神的旨意。

“你的治疗方案由我亲自审核批准。实验中，有完善的病情监管程序，做到了以患者生命为最优先，给予患者和家属充分的人文关怀。你本人则是魔神残渣与魔鳞病的专家，经验丰富，足以胜任这份工作。综上所述，我认为你在这件事中并无过错。”

倾奇者轻轻摇头，“不是这样的。”少年按住胸口，“我放任她走入险境，我曾漠视她走向死亡。”

将一个危险的选项，摆到没有能力做出理性判断的孩子面前，本就是件错事。

柯莱和当年的赤目不一样。倾奇者可以尊重她的意志，却不该放开护住她的手。但倾奇者并不后悔，柯莱的选项为他提供了更多参考。

“真的是这样吗？”小草神意有所指，“阿华助手？”

晶尘在空气中共鸣，为此发声：“不是这样的。”

风间华揽过责任，“监管患者是作为助手的我的工作，和医生没有关系。没能保护好她，是我的能力不足。”

倾奇者急了，“你怎么——这件事跟你才是没有关系吧！”

风间华缩着脑袋，沉默着装起普通的小鸟。

温柔的神又一次开口：“不只是你们，实验是我批准的，失败了，理应有我的一份责任。不必急于一时，等当事人回来了，让她亲自来评判我们三个的是非功过吧。”

话音落定，为这件事画上休止符，日后再谈。

“不说这件事了。倾奇者，你有见到那位信使吗？”

“信使？”倾奇者皱起眉头，“什么信使？是来自艾莉丝、愚人众、深渊，还是稻妻？”

“是一位来自稻妻的信使，她拿着一封给执刀人的信。”草之神将一段景象投入虚空终端，在倾奇者面前展示，“她在城里跑了好几天，问了很多人都没找到你，我看她实在辛苦，就把你的去向和画片给了她。”

小鸟蹭蹭倾奇者的脖子，“是不是稻妻出了什么问题，急着找你？”

“着急吗……”神明用不确定的语气和他们对话，“她四处打听执刀人的消息，虽然苦恼，但看起来不那么着急呢。”

“不必过多理会。”倾奇者两手一摊，“她跟在我后面跑了一路，等她找来就是。”少年露出不胜其烦的表情，扶着额头，“免得又和她错过。”

须弥的神明——过于仁慈的小吉祥草王坚称自己认为倾奇者不需要受到处罚，倾奇者便没再坚持，带着风间华回了村子。

风间医生撕掉贴在门上的告示，在实验室里进行准备；幽灵助手和村长要了患者们的近况，整理了新的表格，将复查的安排送到村民们的信箱里。

让村人过来体检，确认患者们的情况，为众人修正诊疗方案……将最后一位患者送走时，时间已经来到傍晚。

患者们走了，倾奇者和风间华却还有客人。柯莱的父母等在客厅里——他们没急着再去给她找老师，而是在村里等他们回来。

“医生……柯莱她，怎么样了？”

倾奇者捏了捏眉心，“别担心，她没事。”

这对夫妻并未听他的一面之词而安心下来，只是他们也不知道如何对待。质问？医生确实是个好人。相信他？柯莱又确实没跟着他回来。

晶尘托着茶盘飞来，杯盏轻轻落在二人面前，茶壶凭空而起，为他们倒好茶水。

“别担心。”风间华放柔了嗓音，“柯莱她的情况很好。我们带着她出去散心，她认识了许多很好的人，看见了很多新奇有趣的东西。”

“我们知道，也很感谢您和医生带她出去见见世面。只是柯莱她毕竟是魔鳞病的患者……”

“听我说完。”晶尘闪烁着，化作无形的手，一边一个，按住夫妻俩的肩膀，“有事的不是柯莱，是我们。”

门外突然响起一声巨响，随即有刻意压低的吵嚷人声。

倾奇者长叹，“都进来吧。”

房门豁然打开。晶尘向门外抓去，躲在门外偷听的众人尴尬地踉跄着被带进屋里。人们犹疑着不敢开口，你推我搡，最后还是柯莱的母亲先打开话题：

“医生……您没事吧？”

万籁俱寂。村人们屏息看着黑衣少年的一举一动。

“正好，来的人不少嘛——我就一起说了。”倾奇者随便拉开一把椅子坐下，讲起自己的经历：为了治疗爱人而隐居山野，因为研究内容和魔鳞病有共通之处，被草之神塞了一个又一个病人。

倾奇者面色平静，“我很抱歉……柯莱已经由教令院的大风纪官接管，她会得到更好的治疗。过几天，我们可能会离开这里一段时间，一段，比较长的时间。

“在这之前，我会尽力整理安全可控的治疗手段。在这之后，村子便交给你们自己管理。是叫，善谛村？希望这里能如你们所愿。”

“医生，是教令院的人要抓走你吗？”

人群中一双双眼睛闪着可怕的光，像是兽群看见敌人伤害了他们的首领。

柯莱的母亲向他倾身，“是因为柯莱吗？可是这不能怪你啊——如果不是你，我们一家可能早就已经……”

倾奇者摆摆手。

“怎么都这副表情。”少年发出嗤笑，“难道你们以为教令院有资格对我评头论足？”少年带着笑意按住自己的胸口，“……我只是要做一些必须由我处理的事。”

如果柯莱需要补偿，他会尽己所能满足她；如果信使证明稻妻遇到危险，他会重拾应有的职责。

如果他的saki……

倾奇者隐去所有的未尽之言，“别告诉我，你们连独当一面的勇气都拿不出来——除非你们自认是我手底下最软弱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