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又漫长的一夜过后，花灯亮着躺在地上。

忘记了昨晚是谁碰掉床头柜的东西，花灯的按钮在触地时无意中打开，音乐声随之响起，喜庆的歌声在室内游荡。有些恼人。

一只赤裸的手臂伸过来把它关上，可这花灯不知道摔坏了哪个零件，声音消失了，光却还亮着。

无暇顾及这件小事情，花灯就这样亮到天明，随着天光渐亮慢慢暗淡。

现在方洋沛把它拿在手里端详，用力拨动按钮，却不起作用。应该是里面的导线被甩乱了，只要挪动一下位置……

也许是修车行太久不开张的缘故，方洋沛此时有些手痒，她拆开按钮上的塑料壳，检查起里面的线路。

“叮咚！”

这是店里接到预约单才会响起的通知铃声。

隔壁杂货铺的大姐曾经嫌她店里的运作模式太老派，“现在很少还用电话下订单的咯，你发朋友圈招揽生意，就放个电话号码，多没有吸引力啊，也不方便。”于是她花了点钱，拜托别人给她的店做了一个专属的小程序。

只是很少有人真的会在上面下订单。

设定的开放时间是早上八点，现在是八点零九分。

方洋沛坐在床边，看着徐晨露的睡颜，有些犹豫。八点钟是吃早饭的好时候，可是徐晨露正睡得沉，表情舒缓，脸颊上升起两圈红晕。

方洋沛不忍叫醒她，好不容易有一天的假期，就让她好好睡个懒觉吧。

客人填了预约单，车辆损坏情况只写了是小面积的剐蹭，这样的单子处理起来很快，方洋沛完全可以先去工作，回来后做好早餐再叫醒她。

花五分钟时间简单洗漱一番，将半长的头发扎起，方洋沛下到一楼把卷帘门打开，收拾了一下地面和桌子，坐在摇椅上等着客人。

客人比预计的来得更晚，方洋沛百无聊赖，看着店门口空空荡荡的街道。新年的第一天，像她这样早早开门的店铺都几乎没有，遑论路上的行人了。

街道上几辆汽车飞驰而过，带起几缕飞扬的尘土，方洋沛顿时感到有些怪异。第一次在小程序上接到这么早的单子，难免会感到奇怪，她想了想，打开后台查看订单。

客人姓何，填写的个人信息被平台自动虚拟，详情中选填了车辆剐蹭。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客人，想尽快解决掉这个小小的麻烦。

她躺在摇椅上闭着眼睛小憩。

一辆白色的轿车缓缓停在修车行门口，方洋沛余光瞥到一对夫妻从上面下来，远远都能看到白色轿车的车身有一道明显的划痕，看来这就是她的客人了。

她噌地站起来，捋顺了有些炸毛的头发，让自己面带一些笑容，不能太过亲切，也不至于太冷冰冰。

嘴角还没提拉到最佳位置，方洋沛脸上的表情就被错愕替代。某一个晚上在地库里有过一面之缘的中年女子，正朝着她走来。

幸运的是，对方好像已经不认得自己了。何青莲和大多数第一次走进店里的人一样，最先做的事情，就是四处打量。

方洋沛的店非常普通，空旷的水泥地面和散落的工具，店内非常阴凉，当然还少不了那股怎么也去不掉的机油味。

平时不是很在意，反正大多数汽车修理店都是这副模样，现在看到何青莲不太满意地皱着眉头，又见她身上干净雅致的衣服和这里格格不入，方洋沛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状似平常迎了上去，与何青莲四目相对，“请问是何女士吗？”那双和徐晨露相似的眼睛与她对视一瞬，匆匆移开。

方洋沛嘴里一番相认的话，此刻也憋了回去。

“对，”何青莲看向停在路边的轿车，蹙眉，表现得相当冷淡，“车子被刮了一下，不需要我把车开进来吧。”

方洋沛只好走到墙角，蹲下身去拿工具，边在工具箱里翻找边答话：“不用，我出去看一看就好。”她白净的手伸进工具箱里，不可避免触摸到工具上以往工作中留下的油污。

看得何青莲把眉头是皱了又皱。

方洋沛浑然不觉，她挽起袖子走到轿车前面，仔细查看那道划痕。划痕位置在后座右侧的车门，不是特别深，但它不是细长的，而是有一定的宽度，难怪在白色的车身上都这么显眼。

处理方式也很简单。方洋沛没有直接动手，回头对两人说：“虽然看起来严重，但是没伤到底漆。”

她看得出来这辆车车险齐全，那选择到她这里来应该是因为想省时间，但她还是问了一句：“何女士你应该有购置车险吧？这种类型的刮痕修复在4S店也许更有保障……”

徐东升张着嘴想说什么，何青莲上前一步，咄咄逼人：“老板，这些道理我们都懂，你赶紧弄吧，我们赶时间。”不明白何青莲为什么对这个年轻的老板是这样的态度，满脑子疑惑的徐东升选择先闭嘴。

方洋沛愣住，双眼里满是无辜，但她并没有生气，沉默片刻，应了声：“好。”随即半蹲下去开始自己的工作。

保险起见，方洋沛一直有向客户确认的习惯，只有弄清楚车子的情况，客户点头之后，她才敢放心去做。

这些年也遇到过难缠的客人，有对此毫不了解需要她花大量时间解释的，也有蛮不讲理非要插手她工作的。何青莲明显不属于上述两类人，但是…她麻利动作的同时，看了一眼站在车旁的两人，何青莲抱着胸一身的低气压，徐东升则有些尴尬，走远几步，低着头在看手机。

可能就是心情不好吧。

何青莲一脸严肃地站在一边“监工”，目不转睛地看着方洋沛的动作，饶是方洋沛已经习惯工作时被人围观，何青莲的眼神还是让她头皮发麻。她总觉得何女士不仅仅在看她手上的动作，还不时地上下打量她。

方洋沛在这样的目光下硬着头皮为损伤部位打磨，她看着清瘦，手臂上精健的肌肉却能支撑她做一定程度的体力活，很快她为剐蹭的部位做好了整形，接下来只剩下喷漆一个步骤。

白色是普通色，耐不住这辆车比较名贵，方洋沛在补漆以前，特意说明了情况，“我这边补漆以后肯定是没有原厂的效果好。”何青莲点点头，方洋沛又让她在几个型号的漆里挑选。

果不其然，何青莲挑选了最贵的那款。

方洋沛穿好衣服戴上防护眼镜，迅速给车子补好漆，效果不错，她站在车旁几番端详，很是开心。每完成一次工作，她都会生出少许成就感。

她的工作没法挑出一点错处，何青莲没有说自己满不满意，只沉着脸跟着她回到店里。

方洋沛忽略了客人的脸色，淡然自若地回到柜台填写单子，又在手机上填写信息。

期间，悄悄给置顶的某人发送了一条消息，“睡醒了先别下楼，你妈妈和爸爸来了，在一楼修车。”她知道徐晨露起床时大概率第一时间会检查手机的信息。

瞄着柜台前那人的脸色，方洋沛有种做贼心虚之感，她将单子递给何青莲，右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尖，“小程序上单子也出好了，手机支付和现金支付都行。”

她的字迹距离工整还有些距离，又不似好字那般锋利，只能说是潦草，和她表现出来的冷淡疏离倒是形成了微妙的对应，可以说是字如其人了。何青莲第一眼不太喜欢她的字。

她拿起单子细细地看，有些惊讶，“你的工费这么便宜？”在这个服务费动辄两三百的年代，方洋沛的工费一栏写的是二十五块，“你这样做生意，赚得到钱吗？”

方洋沛不明白刚才还满是嫌弃的人为何突然问这么一句，仿佛看不起她似的，她也有些较劲起来，“当然可以，忙起来的时候每天接好几单，更何况又不都是这样便宜的单子。再说了，这是我家里的房子，没有房租的压力。”

她的手艺确实挺不错，生意好不奇怪，可是有谁问你关于房租的事情了？何青莲看着年轻老板笑得得瑟，心里有点不爽，拿出手机留下一句：“我在手机上支付。”

何青莲没给方洋沛说话的机会，出门叫上徐东升上了车子扬长而去。

方洋沛还站得直直的，倚在柜台上，等到车子走远，她才突然松懈下来，叹了口气。不久后，小程序提示她收到了客户的付款。

她把卷帘门拉下来，今天是元旦假期，接下来她并没有其它的工作。

手机上徐晨露并没有回复她，也许是还没有起床，方洋沛打算上楼做早餐，然后叫醒她。她可以陪着她一起度过一个惬意的假期，方洋沛嘴角噙着笑意，三步两步跨上楼梯。

令她惊讶的是，她才走到二楼，就看徐晨露正站在二楼客厅的窗前，背对着她，手上借着窗帘做遮掩，偷偷摸摸地往外看。

徐晨露没有穿鞋子，着袜踩在冰凉的地上。她好像是有这样的习惯，可这里并没有铺着地毯，方洋沛有些无奈，走过去找到昨晚被踢得七零八落的棉拖，来到徐晨露身后。

轻声问她：“在看什么？”

眼前这人的肩膀明显耸动了一下，她嗔怪地看过来，“吓我一跳！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是你看得太入迷了，”方洋沛把棉拖放在她脚边，看着她穿上，“我给你发的消息，看到了吗？”

徐晨露失笑，“不然你以为我在这看什么？还以为你跟我开玩笑呢，没想到他们两个真的来了。”

“清虹有百万人口，在大街上碰到未来‘媳妇’的概率有多大？”徐晨露逗笑着说完这句话，却发现眼前的人并没有恼羞或是生气的情绪，反而是一脸忧虑。

“怎么了？”上前环住她的脖颈，担忧问道。

“我总觉得，阿姨好像知道了点什么，关于我们两个。”

“怎么可能？”徐晨露不太相信，“你搬走的时候我们一起把客卧收拾干净了，要来你这里过夜我也提前报备过了，她没可能…没可能突然就发现我们的关系呀。”

那她对自己那难以忽视的敌意又源自哪里呢？自己长得也不磕碜啊，没理由让人一看就厌烦的。

一个人的直觉可谓是玄之又玄，方洋沛知道第六感没法当作证据，便在徐晨露的安慰中不再提起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