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店面,最显著的便是贴满了一整面墙壁的证书,上面还有许多有关事务所的照片。
方才走进来的那位女士可能是个老客户,她们进店时她已不见踪影。
徐晨露被墙上的东西勾住,在那面墙壁前驻足。
店里很安静,前台看见来了客户非常高兴,热情地朝她们道欢迎光临。
店内空调吹出的热风让人很舒适,方洋沛自然地摘下头上的帽子,任由徐晨露在她身后观察墙上的照片和文字,一个人走到咨询台面前。
坐镇咨询台的女人面带笑容,先是询问她是否有预约。
“没有,我第一次来,想找个律师做法律咨询。”她看向那人的胸牌,上面写着行政前台,姓魏。
魏小姐与她搭话,一双眼睛还看向她身后的徐晨露。她说:“两位可以和我简要说明一下你们的需求。”
方洋沛用身体挡住了她的视线,神秘兮兮道:“我有一些……财产继承方面的问题想要咨询,后面那个是我外甥女,我和律师见面的时候能不能让她在大厅等我?”
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句话,却让她说得令人浮想联翩,徐晨露仔细看着几位律师的介绍,听到她的话,差点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魏小姐波澜不惊,她在这里做行政前台好几年,什么样的客户都见过,就连在大厅直接掐起来的也有,眼前这个带着外甥女偷偷摸摸来做财产方面咨询的,无非就是家庭关系比较微妙。
而且这人看着完全是法律方面的小白,她快速过了一遍几位律师的行程,回复道:“您可能不太清楚,要约见我们这边的律师需要提前预约,好让我们做时间安排。”
方洋沛脸上有些遗憾:“啊,是这样嘛?”
魏小姐点点头:“我这里现在就可以帮您约时间的。”看方洋沛有些动摇,她便使出了杀手锏:“您第一次在我们律所咨询的话,咨询费是不收的,后续律师费用也可以给您打折扣。”
很诱人,可惜了方洋沛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客户。
她像是被说服一般,追着魏小姐询问了咨询流程和后续费用,魏小姐非常开心,详细向她介绍了许久。
方洋沛最终拿走一份律所的宣传册,从容脱身。
认为自己即将又要招揽到新客户的魏小姐心情很好,和方洋沛说了慢走以后,坐回位置继续自己的工作。
“小姨?”少女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方洋沛吓了一跳。
果然是徐晨露,她在一旁坏笑着,说话还夹着嗓子。
方洋沛无奈拉住她的手臂:“走啦。”徐晨露挣脱开,反而拉住了她,看了看行政前台的魏小姐,对方已经开始忙碌起来,现在在接听电话,无暇顾及她们。
徐晨露压低了声音,踮起脚凑到方洋沛的耳边,她口中呼出的热气让还未从寒冷中恢复过来的耳廓一阵激灵:“小姨,你来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俩人走到店外,特意远离店门口的监控摄像头,徐晨露神秘地把手机拿给她看。
屏幕上是五分钟前拍摄的一张照片,徐晨露怼着墙壁拍下这张剪彩仪式的纪念照。
照片里大家的穿着不似现在,果然右小角有一行红字:2007年9月4日韩氏律师事务所开业纪念。
一眼看出站在最中央的就是这间律所的老板,当然不是她们记性有多好,而是律所为了宣传,特意在照片墙上标注了这些公司元老的名字。对于方洋沛来说,不过是一串陌生的人名,没有意义。
她将照片扫视了一遍,也就明白徐晨露说的发现是什么了。
公司的牌匾当时是红底广告牌的形式,全新的,上面的字印得清清楚楚。韩氏律师事务所几个大字用了金色的材质,在镜头下微微有些反光,右下角还用同样的字体印了小字,写的正是“韩氏株式会社”。
她抬头去看,却看到现在的牌匾上除了公司大名以外,空空如也。
“他们这简直是开了家连锁店,我决定了,以后就叫他们株式会社犯罪集团!”徐晨露有些激动,说完还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你别说,还真有点惊悚,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为什么非要起个这样的名字?太招摇了吧,真是想不通。”
方洋沛想起老地图上的文字记录,应该是地图绘制者相当认真,做了仔细的实地调研,所以才将店铺牌匾上的小字也纂进地图里,哪知这些公司的注册名称里根本没有这个别名。
好狡猾,这样的做法看似愚蠢实则有效,真的有人会仔细看店铺的牌匾吗?即使出了什么意外,自己涂抹一番,或是用什么东西遮盖住就好,毕竟当时的商铺都不太讲究,有的拿块纸板写几个大字放在门口就当作招牌了。
听起来很可笑吗?可是好多犯罪者就是这样混迹在人群里,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背地里却干着不为人知的邪恶的事情。
方洋沛想着,喉咙有些发痒,她抑制住自己咳嗽的欲望,难捱地闭上眼,嘴角却扬起,在脸上呈现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徐晨露检查起手机里自己拍下的照片,考虑到店里有监控摄像头,不远处还有一个店内员工,一个大活人,她只好把手机放在胸口,在走动间偷偷拍下了她认为很关键的信息。
她低着头看手机,没有发现身边的女人有些发抖。
“可惜了他们明面上的账目做得滴水不漏。”徐晨露叹气,照片上的人是不是这家律所的真正掌权者,还不好说。
她思索了一会对策,身边的女人突然低咳了一身,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方洋沛清瘦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刚才听到的咳嗽声是徐晨露的一个幻觉。
“只能装作客户去深入调查了。”方洋沛言简意赅,她拿出从律所里顺走的宣传册,把上面的预约电话输入到自己的手机里。
她拿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徐晨露担忧地看着她:“细节我们可以再商量,现在赶紧先离开吧,我们在室外待得太久了。”她们刚刚从空调房里出来,短时间这样冷热交替,身子不太好受。
她把方洋沛送到车上,看她虚弱的笑容,心中顿时生起了保护欲。
她让方洋沛早些回家,自己则是马不停蹄地骑着电动车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她们家认识个厉害的律师前辈,关系很好,逢年过节还会相互拜访。料想她不管用工作名义还是私人名义前往拜访,对方应该不会吝啬,能够帮她这个小忙。
两天后,到了方洋沛和律师约见的时间。
她拿着准备好的各种财产证明资料,脑子里回忆着徐晨露提前为她编好的名头,今天,她要扮演一个想要顺利继承姥姥全部遗产的外孙女,她的姥姥目前没有子女,但是还有活着的兄弟姐妹。
她的故事并非捏造,材料也是真实的,只是她故事中的那个乡下姥姥没法出现,只能以一个溺爱外孙女却对法律一无所知的形象出现在她的话中。
她们知道律师最后一定会建议老人立下遗嘱,这时候需要姥姥亲自出面,来到律所做公证,所以她要控制住谈话的节奏,在律师试图联系老人以前顺利脱身。
眼前的韩氏律师事务所还是两天前的样子,行政前台的魏小姐还记得她,核对好信息后让她前往三楼,律所为她安排的黄律师在三楼的办公室等她。
律所没有电梯,她一边上楼梯一边暗暗观察,若是忽略这里是一间公司这件事,这里头的装修倒是和普通家庭一样,二楼楼梯角同样的位置,四扇门紧闭着,方洋沛猜测这里每一层楼都有相同的结构。
面积和一楼大厅一样的客厅与两个小房间,还有一间厕所,过道处摆放着几个相同的花盆,方洋沛抬头看了看,楼上似乎也有。
如果不仔细看房间门上贴好的门牌,几乎分辨不出自己身处几层。
很容易走错啊!特别是因为这里特别安静,无人走动,即使是走错了也应该无伤大雅。
方洋沛看了看楼梯间的监控摄像头,里头亮着令人害怕的红光,她笑笑,心中有了思量。
韩氏律所为她安排的黄律师,第一眼见到,给人留下的是年轻职业女性的印象,她似乎刚刚结束与上一位客户的聊天,垃圾桶里有用完的一次性纸杯,看上去里面还湿润着。
但黄律师已经贴心地为方洋沛准备好了热茶,方洋沛把大衣挂好,坐到黄律师办公桌对面。
“方小姐,我们在电话里简单聊过,我这边还是希望向您了解更多情况。”虽然只是一次免费的法律咨询,但黄律师很是认真:“您姥姥目前身体状况如何?”
生龙活虎的,骂人能十句不重样。
当然方洋沛不会这样说,她把姥姥今年的体检报告递过去:“其他一切都好,就是近两年患了关节炎,有点受罪。”
黄律师没想到她准备得这么周全,接过体检报告看,如她所说,老人七十几岁了,除了关节的炎症,身体再没有其他问题。黄律师安慰道:“唉,老人家的身体多多少少都有些毛病的。”
“你们愿意早做准备,比很多家庭强多了,万一老人家哪一天突然撒手人寰,关于财产继承还有的是纠缠。”方洋沛表面上听得认真,实则有些走神,黄律师身后的书柜上摆着她的证书,还有满满一柜子的法律相关书籍,甚至还挂着以前客户送给她的锦旗。
也许有充门面的意思在,但这个黄律师看起来年纪轻轻,似乎能力很强。
方洋沛突然有些看不出这间事务所的业务究竟是真是假。
门外这时传来谈话声,方洋沛分出心神去听。
黄律师还在检查她带来的资料,一边问她:“啊,您家这个情况,若是老太太不立遗嘱,您就属于代位继承,代替去世的母亲继承老太太的遗产,顺位级别是高过老太太的兄弟姐妹。法定继承中,您只要不放弃,是可以继承到所有遗产的。老太太的意愿如何?她是想着把财产全部给您?还是?”
门外的人可能是走进了哪个房间,此时没有声音了。方洋沛一副为难的样子,她沉吟道:“她的意思嘛?她和兄弟姐妹的感情一般吧,但要说一点不留……我也不知道她能否忍心。”她转变了语气:“我是无所谓啦,只是想着她能自己分配财产,而是不要让钱到了我手上,再来掰扯。到时候,那些老人家来问我要钱,我怎么办?”
黄律师好笑看着眼前的客户,看着挺清澈一个年轻人,心思挺深啊,但也是,老人家财产这么丰盛,若是她,也定然拒绝不了诱惑。
用法律的手段堵住那些人的嘴,也不是为一个好办法。
毕竟遗嘱得遵循老人自己的意愿,要是那些人上门要钱,便可以说老人意愿如此,避免他们用情分、血缘等东西绑架人。
只是方小姐会在家里怎么哄老人,这是外人管不了的,想要遗产怎么分配,只有祖孙两个知道。
“方小姐,您把老人的财产包括存款、不动产都梳理好,哪天带着老人来这里立个遗嘱,一切都好办了。”方小姐看起来很开心,但还是神秘兮兮地问她:“立遗嘱的话,律师费大概多少?”
黄律师回她:“不贵的,几百块钱的事情。”
这个方小姐看起来光鲜亮丽的,怎么这么吝啬的样子呢?让人感到有些讨厌。
方洋沛看出黄律师有些不耐,想要送客了,可她偏偏不走:“啊,有点想上厕所了。”
黄律师没有法子,对她说:“出门直走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