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瞬步不停,在掠过一个又一个街道的时间里,浦原喜助垂下眼睫,盯着江岛实央毛茸茸的头顶看了好几眼。
他还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位小朋友的发色原来不是纯粹的黑。
浦原又想起来之前四枫院夜一问他,是不是有个小孩来店里买过东西,说她瞟到了对方手里的购物袋印有浦原商店的标志。
他有点好奇夜一问这个做什么。
记得当时她的回答是……在那个孩子身上看到了点说不清的既视感。
拜夜一所赐,现在浦原也不合时宜地从少年泛着紫的发丝联想到了那位一百多年前的故人。
自称东六十二区出身,以区名花枯为自己冠姓,其人名为——「花枯澪」。
印象中,浦原第一次遇见花枯澪的时候,对方应该刚从真央灵术院毕业进入护廷十三队不久。
瀞灵廷占地广阔,外表差不多的建筑鳞次栉比,道路更是四通八达绕来绕去,新入队的死神一开始基本都会经历一段怎么都找不着路的时期。
所以他无意间听到几个人在边上问路指路的时候,起初并没有太过在意。
趿拉着鞋拐过这个路口,交谈声七零八落地滤过耳朵,浦原打了个哈欠,闲着没事在脑中描摹了一遍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的路线。
描到一半,他迟疑着停下了脚步。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那个问路的人目的地应该是六番队队舍。
可这个路线……也不能说有错吧,只是中间很突兀地绕了一下。
而且总觉得绕的那段路他好像前不久才走过一次。
浦原摸着下巴再仔细想了想,终于记起来他上回为了检验自己的小发明成果如何,偷摸启动了某段路上用以防御外敌的机关当作实践场地,结束之后才发现开关已经年久失修坏掉了,那些机关能开但是没法关。
那时候他身上没有修理工具,本来想的是后面再回来琢磨着怎么修一修,但最近又在忙其他事,就给忘干净了。
他默默对了一下位置,略带心虚地转身追了上去。
“……也不知道巡逻队的人干什么吃的,今早我路过的时候,还是连个待维修的牌子都没挂上去。”
“那边本来就少有人走吧。”
“啧,还说呢,前天搞得我狼狈死了!回去还差点被家主大人看到!”
“你们别说,就巡逻队那效率啊……”
“呵,不是正好吗,让那藏头露尾的野小子也去栽个大跟头。”
一群人嘻嘻笑笑地簇拥着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是刚刚给别人指路的那几个。
……果然是故意的啊。
最后一句裹挟着恶意的话语从耳边滚走,浦原目不斜视地与这群人擦肩而过。
不认路的新人死神速度倒是异常的快,这才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人影,他追了好长一路,才赶在危险地段之前追到了人。
浦原远远扫视了一圈,那些机关的确还在运转。
没办法,归根结底也有他的问题,只能尽量弥补了。
他勉力提速冲上前,一把拉住了那个仅差一步就将要踏上陷阱的小个子死神。
紫罗兰色的发丝轻飘飘地划过男人的手臂,被强制刹车的人一下子转过头,一张恶鬼样式的狰狞面具就这样猛然塞到了他眼皮子底下。
“!!”
毫无防备的浦原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停了一瞬。
被吓的。
一声闷闷的“嗯?”从面具里面传出来,他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啊哈哈…那什么……”
浦原尬笑两声,如此这般解释了一番,提醒对方前面的路况出了点亟待解决的问题。
“这样啊,我知道了。”
跟那张面具给人的第一印象完全不符,身形单薄的小死神甚至非常有礼貌地道了谢。
就算这人的声调平铺直叙没什么起伏,甚至隔着一层面具的音色略微显得有些失真,却依旧能从中听出一点难以掩饰的青涩稚气。
估计面具底下也就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孩吧。
某位说不上成熟的大人自觉已经挽救回来了一名无辜少年,现在只想立马跑回去找个工具箱,赶紧避着人把这破烂工程修理修理。
但他判断失误了。
后来再想想,当时他的提醒可能少了那么一两句,比如直白一点的:“不要再往前走了!”
还有指明方向:“你只需要回到后面那个路口,然后往东边走到第二个路口再往北,就能拐回正确的路了。”
可惜那时候的他还是表述得太过委婉,导致缺根筋的小孩好像只理解到了最浅层的——「前方有机关,危险」。
导致的结果是……
浦原眼睁睁看着前一刻还信誓旦旦“我知道了”的面具少年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踏入了机关范围内。
浦原:?
这人的身手确实很灵活,要直接穿过去倒也不是不行……
呃,好吧,原来是属强攻拆迁队的。
那段路上的机关全都被唰唰唰拆得一干二净,危机四伏的陷阱原地变成了一条康庄大道。
这真的是回队舍的路都还没认清的新人吗,简直恐怖如斯。
他叹为观止,并在背后扮演了指点江山的角色。
“打那里没用的哦——”
“这里呢?”
“对对对,没错,把这边两个结点破坏掉就可以了…哎!完美!”
“谢谢你的指点。”搞定完事,少年利落地收起斩魄刀,轻巧落地,“请容我先行告辞。”
“啊,等一下!”浦原干脆送佛送到西,教人把干了坏事的灵压也抹了个干净。
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倒确实像是个新手,他看着对方很认真地照做了,抄起手问:“你叫什么名字?”
“澪(rei)。”戴着面具的少年说着,感觉跟自己的全名不熟一样,慢半拍地补充,“……是花枯澪。”
“花枯吗?”他顿了下,无意探究别人的身世,顺势拐回自我介绍,“我是浦原喜助,二番队的。”
既然那些机关如今坏得很彻底,那就是说再也不需要进行修理了,浦原估摸着接下来没他什么事了,于是跟已经毁完尸灭完迹的花枯澪互相道了别。
浦原喜助本身是个不怎么关注尸魂界热传八卦之类东西的人,所以他也是后来才把自己偶然遇见的这位「花枯澪」,跟某个最近在传闻中风头正盛的人物对上号。
听说有个小小年纪的天才,只用了一年就从真央毕业。
听说他被六番队的朽木队长看重,短时间内就擢升为第四席。
听说他来自荒芜的边野,凶悍的模样犹如恶鬼。
听说……
好吧,说实话,如果不是在犄角旮旯里提到了本人的名字,光听描述真的很难一下子联系上他所认识的那个花枯澪。
不过这些甚嚣尘上的传闻确实能解释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对方会被一群疑似贵族家的人无缘无故恶意针对。
六番队的死神大多贵族出身,基本看不起蛮荒之地来的小鬼,更别说这小鬼还压到他们头上了。
不过也没必要把那些只会搞小动作的家伙放在心上就是了,以那人表现出来的实力,再加上今后发展的潜力,四席的位置必然不是他的最高上限。
……浦原店长客观评价,如果花枯澪还在的话,现在高低也能拿个队长当当。
当然,前提是…他还活着。
男人的眼神停留在江岛实央头顶的时间过于长了。
他还没来得及移开眼睛,就撞上了怀里少年试探着抬头的动作。
四目相对间,两人皆是一怔。
在这个距离下,浦原店长眼底涌动的些微情绪都没能逃过江岛的感知,只是他向来不会主动探究旁人的秘密,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后,转开脸继续刚才想做的事——好奇地打量起周遭动态模糊般的街景。
浦原轻笑一声,也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收回了视线。
他其实与花枯澪的往来并不算多。
总的来说,虽然他最开始认识那人的时间比夜一要早一些,但后来反倒是夜一跟对方接触得相对更频繁。
浦原自认不如她了解花枯澪。
在他仅有的印象里,只觉得那是个很认真的人。
或者说得再准确一点,是脑子不转弯的较真。
而如果按照夜一的说法……
花枯澪是一个迟钝又柔软的小孩,跟当时与他年纪相仿的朽木白哉在不同意味上都特别好逗。
可真要一条一条分析江岛实央和花枯澪有什么绝对相同之处的话,浦原仍是觉得无从下手。
人毕竟是种复杂的生物,或许他人个性的某些侧面能分别与己身相应,但就算将所有的所有糅合起来,也不见得能够塑就成一模一样的本我。
——所以多想无益。
夜一觉得有既视感也是夜一的事,至少浦原自己从理性上没办法轻易将两个人对照起来看待。
话又说回来,听闻花枯澪最后葬身于大虚之口,魂魄还在不在都不好说,难不成这位江岛小朋友还能是他的转世?
啊哈哈…本人无意冒犯……
浦原住脑,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转眼间也已经到了自家店铺门口,浦原用敲木鱼的心态暗自调整了角度,力求平稳地将江岛放回地面。
明明把他提起来的时候还没这么…礼貌?
头发被疾风掀得无比凌乱的少年双脚落到实处,无比庆幸自己不晕此辆低空飞行的高速人车。
浦原店长摸了摸鼻子,带着人穿过外堂的杂货铺,径直往内室走。
茶渡泰虎和井上织姬都醒过来了,这会儿拘谨无措地坐在榻榻米上,脸上明晃晃写着戒备和不安。
“哟,大家~聊到哪里了?”浦原猛然拉开门,打破了房间里的紧张气氛。
无视朝他射来的各异目光,他摇着纸扇跨入门内。
“店长。”守在旁边的握菱铁斋站起身,“……聊到了我们不是绑架犯。”
“阿拉,那应该是铁斋的形象问题吧?”浦原轻浮地笑着,接替了握菱的位置,“还以为我能直接从正题开始讲呢。”
突然现身的陌生男人散漫地盘腿坐下来,茶渡和井上这才发现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他们熟识的人。
“江岛!”井上惊呼出声。
她醒来后没见到对方,甚至怀疑起自己晕倒前看到的人影只是她的幻觉。
或者说……之前发生的一切会不会就是一场终将消散的恶梦?
握菱出去的时候顺手把跟在浦原后面慢了两步的江岛请进屋内,然后替他们轻轻合上了门。
“实央?”茶渡越过帽子男,来到看着略显狼狈的少年面前,“你也遇见了那种怪物吗?”
“我只看到井上晕过去。”他摇摇头,依旧隐瞒了部分情况。
上下打量确认对方真的没有受伤,茶渡松了一口气,又接着问:“可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江岛靠在门边,徒劳地理了理头发,随口道:“或许是因为……有人觉得我在场能让你们没那么应激,更容易安定放松一些,好认真听听他接下来的说法?”
指向性很明显,茶渡和井上于是再次把视线转向了剩下的那个陌生人。
他们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拐卖的人贩子。
浦原为自己申辩:“我可没这么说过哦。”
“唔,好像是这样,不过店长先生没有这个意思吗?”江岛还在折腾难得固执一次的发丝,说话直了不少。
“哈哈。”他用纸扇挡住下半张脸,倒也完全没否认。
其实江岛身边很多人都或多或少提过,说是看到他就有种踏实的安心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常年连任班长,给人留下的靠谱印象比较难以扭转。
“唉…总之你们先听一下浦原店长想说什么吧。”
少年终于放弃了自己的发型,推了推茶渡的胸口示意他坐回去,又掏出发夹递过去,让他帮忙还给那边的井上。
他就不继续掺和了。
江岛只是来看看茶渡和井上状态怎么样,对即将进行的揭晓世界观环节不感兴趣。
就这么随意在两个人眼前晃了圈,给他们稳了稳心神,物理意义上炸着毛的少年大大方方溜到外面去了。
走出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