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臻玉一时间心情复杂,在门口站了片刻,才迈进门去。乔郎见状,朝宁臻玉点头示意,照旧提前结束曲目,施礼退出。
宁臻玉经过昨晚那一遭,心里实在有疙瘩,院子里的地砖上影影绰绰,映着树影,他仿佛瞧见了那花匠拼命磕头求饶时,砸出的一小滩血迹。
他甚至记得昨晚他被谢鹤岭制住,隔着一堵墙都能听到的隐约的磕头声和拖拽声。
谢鹤岭见他几番欲言又止,道:“你可是想问秋茗是否真的跑了?”
宁臻玉点点头,谢鹤岭面露笑容:“他是跑了,我叫他跑的。”
宁臻玉虽然原就不太相信秋茗有能耐从谢鹤岭眼皮子底下逃跑,闻言还是一怔。
“他既然宁愿认了这烂摊子,也不想回璟王府,我便做这个顺水人情,他能跑得了,我自然不追究。可惜璟王的人难缠,他运气太差,还是被捉了回去。”
宁臻玉忍不住道:“他出逃被捉,岂不是下场更惨?”
谢鹤岭却冷笑一声:“怎会。他知道该说什么——璟王听到他给我送了个绿帽,只怕要大笑出声,赏赐他还来不及!”
言下之意,竟像是璟王对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宁臻玉却想到,秋茗至今还是个雏,璟王又非好糊弄的,秋茗这般说辞,璟王真能相信?但凡有个经验丰富的,一检查就要露馅了。
除非秋茗已经……他心里猜测着,实在忍不住看了谢鹤岭一眼。
随即又转开视线,不打算再往深处想,谢鹤岭做了什么,和璟王府究竟如何,都与他无关。
对这些不在明面上的事敬而远之,将来脱身也能干脆利落些。且因昨晚秋茗声嘶力竭的哭声,他辗转难眠,对璟王府本能地想保持距离。
这一整日宁臻玉都隐隐有些反胃,他去里间焚了香炉,安宁的香气弥散,这才好受些。
谢鹤岭见他神态恹恹,笑道:“你若不解气,我向璟王要人,他理亏,不会不给。”
见宁臻玉照旧摇头,他遗憾道:“罢了。”
谢鹤岭起身,瞥他一眼:“今后由你替我更衣守夜,你应无意见。”
宁臻玉顿住,他即便想拒绝,也实在没有立场,还是在昨晚刚受了恩惠的情况下。
他沉默着跟随谢鹤岭进了里间,替谢鹤岭换衣。
这回他总算能忍受些,解谢鹤岭的衣袍时,哪怕人都要靠进怀里,被对方的呼吸吹拂,他也僵着手完成了。
他能感受到谢鹤岭正瞧着他,幸而从头到尾都还顺利,谢鹤岭居然没有为难。他又回到外间的矮榻上睡下。
然而他依然没有睡意。
脑海里浮浮沉沉,走马灯一般,从昨晚的闹剧,到枯萎的木芙蓉,再到台阶下早已干涸的血迹。
谢鹤岭大动干戈处置了这么多人,他自然不会认为谢鹤岭是善心大发替他出气,将来必有偿还的一日。
想到要如何“还”谢鹤岭,他便觉坐立不安。
他又想起守卫森严的京师城门,京兆府的衙役,最后兜兜转转,又想起严瑭撑着伞,关切望着他的脸。他甚至已经能将那封信的内容一字不差地背出。
他知道这样不应该,徒增执念,将来分别的那一日,会比当年更痛。然而只有想起严瑭时,他才能稍微生出点希望。
*
这几日谢府颇混乱了一番,因秋茗那件事,好几位郎君听闻了花匠的惨烈死状,被谢鹤岭的狠辣手段吓到,又或是同样心虚,满心惴惴。
有些门路的,便传了消息给旧主,哀求着要回去,怕一个不留心得罪谢大人,自己就要香消玉殒。至于理由,便是思念旧主心切,一病不起,盼君垂怜。
谢鹤岭又是有雅量的,自然客气送回,哪怕旧主没这个意思,也只得收了。一来二往,也算攀上关系。
青雀整个人也活泛起来,捧着脸笑道:“我求人跟大公子说了,我想他想得紧,过几日便要回去。”
“老夫人每月初一都要去相国寺拜佛上香,我趁这天回严府,再哭一场,求大公子将我讨回去。大公子心软,定不会怪罪的。”
宁臻玉早先在睢阳书院时,便听闻严家长子是个膏粱纨袴,数不清的风流债,他不觉得青雀这般回去能得什么好。
青雀倒是浑然不在意,“公子心里有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他又撺掇道:“臻玉,你不走么?”
青雀天真烂漫,对秋茗之事并不知内情,只觉谢大人竟不去跟璟王讨要秋茗追究一番,实在是好脾气好风度。
他劝说宁臻玉:“你不如早些请辞,大人雅量,定然可行。”
宁臻玉没说话,只得苦笑。
青雀倒是说到做到,一到初一,他便偷偷跑没了影子。第二日严大公子亲自上门赔罪,在堂屋说了些什么,听奉茶的仆从说,谢鹤岭爽快放人,言语也算客气。
然而严大公子出门时,整张脸却不太好看。
宁臻玉已无暇去探究严家的家事,他打算着趁年底京师繁华,来往商贩众多,想法子偷偷藏在客商中离开京城。
这个计划并不算天方夜谭。年底谢府定要添置些年货布匹,最近谢鹤岭明显和朝中官员联系密切了些,到时来往道贺的官员甚众,不是不能浑水摸鱼。他也摸清了谢府的守卫,溜出去并非难事,再收买些客商,藏在队伍中离京便好。
这法子只在他脑海里打了个雏形,还未来得及开始着手布置,璟王的生辰先一步到来。
生辰宴前一日,谢府收到了请帖,老段恭敬呈了请帖给谢鹤岭,谢鹤岭打开一瞧,忽而眼睛微眯。
他瞥了宁臻玉一眼,似笑非笑道:“璟王生辰宴,点名要你同去。”
宁臻玉陡然间心里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