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尔敢再说一遍!”
王孙赵嘉脚步不停,只不咸不淡地说:“目无兄长,此为一过,呵斥王孙,此过二,掌嘴。”
赵嘉左右两名寺人躬身应道:“唯。”
两名寺人体格十分结实,一看平时就没少练武,两人转身几步上前,一人抓住赵迁,一人抬手就是大耳刮子伺候,扇得赵迁吱哇乱叫。
赵嘉带着随侍离开后,秦政撩起眼皮瞥了两边脸肿成猪头的赵迁一眼,淡淡地说:“赵迁,尔等还不配同我说话,下次六艺比试胜过我再来。”至于燕丹,他连看也没看一眼。
此人虽于他同在赵国为质,却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话说完,秦政再也不管赵迁如何气急败坏,捡起丢在旁边的大肥鱼,挡开拦路赵迁和燕丹便径直离开。
燕丹望着秦政远去的背影嫌恶地啐了一声:“果然蛮夷之辈。”
秦政快步追上前面的这位赵王孙,说道:“赵嘉,今日算我欠尔人情。”
赵嘉只管大步朝前走,冷嗤道:“我可不帮秦人。”他只是想教训赵迁而已,才不屑与秦人为伍。
秦政也不管赵嘉如何回答,丢下刚才那句他就提溜着那条已经晕死过去的大肥鱼往家走了。
转过繁华的街道,秦政终于回到自家院外,他理了理衣衫,就见草绳串着的那条大肥鱼居然又蹦跶了一下。
秦政轻轻悄悄地推开院门,好巧不巧,就见他外曾大母抄着手站在院中直勾勾地盯着这里,旁边地上还插着一柄短剑,是他平日习武用的。
赵母看了看自己偷溜出去的曾外孙,问道:“今日耍得可尽兴?”
秦政知道外曾大母愿意主动同他说话就是没生气的意思,他捧着那条又活过来的大肥鱼呈到外曾大母面前:“这是渚河边垂钓的先生所赠,给外曾大母煮汤喝。”
赵母无奈地叹了口气,曾外孙实在乖巧懂事,她就是想严加管教也凶不起来。
她接过那条回光返照的大肥鱼,换来一名隶妾给鱼去掉草绳送去水缸里养着,又拉过秦政磨破皮的小手心疼地吹了吹,问道:“可是与人起了争执,若只是拎条鱼回来恐怕不会伤得如此严重?”
自从他夫君走后,儿子不成大器,这一脉就逐渐落没。当年她打听到秦国公子异人的消息,心里忽然动了些念头,倘若两边联姻,她家这一脉却还有些家底可助公子异人回秦后在秦国争取一番,届时,这位秦王之孙的身份水涨船高,也能反助她家这一脉东山再起。
可人算不如天算,联姻是联成了,秦赵之间却爆发了那场无法化解的大战,她子也命丧于此,如今家中只有她祖孙三人相依为命。
好在这曾外孙神灵早慧,将来定有大作为,只是她不得不严加教导于政儿,反倒苦了这小娃娃。
时也命也。
秦政望着外曾大母担忧的眼神心中暖意流淌,任由她老人家给他吹吹还有些疼的伤口。
他打小就知道自己在邯郸是个什么处境,他是秦王孙异人之子,又生在秦赵交战后,从前他阿父在邯郸做质子,两国交战后阿父回了秦国,这便是其中缘由。
廉先生与他讲过,那场战争里两国伤亡数十万人,如此深仇大恨又岂能善了。
他刚记事时还不明白外曾大母和阿母为何总是不让他外出,别的孩童日日都能与二三同龄之人在外玩耍,他却要日日困在这方寸之间。
这几年他到了进学的年纪,外曾大母终于松了口风,虽平日除了上下学他以外他也不能随意走动,但偶尔也是能趁机出去透透风的。
可那些同学之辈却时常欺辱于他,他虽不怕,但也担心连累他外曾大母和阿母。
当年秦赵血战,因外舅大父之故,赵王便对外曾大母怨恨在心,外曾大父又早已先去,如今家中全靠外曾大母独自支撑,赵王也是为了笼络人心才看在外曾大父的颜面上放过了他。
但今日打了赵迁之事,他是绝不后悔的。
……
番外三
赵母给秦政上了些伤药便让他回屋看书习字,小娃娃手心手背都有破皮,要是今日再继续习剑,伤势准会变严重。
秦政刚要回屋,就见一名年轻的美艳妇人急匆匆过来。
“阿母。”秦政顿住脚步,朝赵姬见礼。
“为何独自外出?”赵姬抓住秦政稚嫩的肩膀厉声问道,“为何?不是说过外面凶险不可出去,阿子若有不测,阿母该如何去寻乃父?”
秦政双肩被掐得生疼,不等他回答,赵母便出声道:“如今已不同从前,政儿偶尔出去一回也无妨,无需如此。况且寻不了又如何,家中还养不活汝?”
赵姬满脸错愕,当年那吕氏商贾可说嫁于异人便有望成为秦国太子的夫人,若太子登基,那她就是秦国王后。
她现在的地位怎能与此相比。
赵母不等赵姬说话便唤来一名隶妾,吩咐道:“送淑女回屋。”
这个外孙女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当初若不是她托人寻了那吕氏商贾牵线搭桥,这孩子也不会落得如今下场,她自是不愿再苛求于她。
只是这几年赵姬到底受了大惊,尤其是大战刚结束那几年成日里提心吊胆,还要带着小娃娃东躲西藏,也不怪她如今一有个风吹草动便惊慌失措。
赵母心中默默叹息,摸了摸秦政的脑袋让他自去看书。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届时所有重担都要压在这小娃娃身上。
秦政回屋取了沙盘将昨日习得的文章默写了一遍,又拿来书简仔细对照检查,确认无误后才打开今日要学的内容通读。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秦政便抱着书简去找他外曾大母讲学了。
因数年前那场大战之故,凡是邯郸中文韬武略之辈几乎都对赵家避之不及,唯恐与赵家扯上关系影响自己仕途,更有甚者还要狠狠踩上一脚,以示自己的嫉恶如仇与对赵王的绝对忠诚,顺便衬托一下赵王的宽宏大量和对罪臣家属的极度仁慈。
所以秦政到了该启蒙的年纪,赵母却无法为他寻到心仪的老师。
有些碌碌无为之辈倒是愿意看在银钱的面子上来此教授秦政,可赵母却瞧不上那些无用之辈,秦政是她寄予厚望的晚辈,是有望日后重振门楣的,她怎能忍受不把最好的学识交给他。
无奈之下,赵母只好自己肩负起这一重担,好在他夫君当年留下许多书简,其中兵书更是少有人家能企及,这娃娃如今还小,学一学也是足够了。
赵先生精于九数,早年为赵王管理赋税,后来又为赵国征战沙场,还曾大败秦军,因战封君,其中荣耀当真是羡煞旁人。
赵母与她夫君伉俪情深,往日里也一同练武习读兵书,若非如今垂垂老矣,她是要狠狠把秦政这小娃娃操练成一名猛将的,绝不能像她儿子那般只会书上论道。
唉,可惜她如今身体大不如前,只能带着这小娃娃耍耍把式锻炼身体。
“孙子曰,‘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赵母朝乖乖听课的秦政问道,“何解?”
外曾大母昨日所讲的内容秦政熟记于心,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听之以克敌制胜之策,佐之以助我强军之外势。”
赵母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势者,因利而制权也。’下一句为何?”
秦政立刻答道:“‘兵者,诡道也。’”
“善!”赵母十分欣慰,这小娃娃显然是提前做过功课的,“今日便为汝讲解何为‘因利制权’,何为‘诡道’。”
秦政端正地跪坐在锦席上,不由自主地挺直腰背,他昨日就想请教外曾大母这是何意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树叶花草慢慢枯黄,邯郸渐渐凉了起来。
这日,秦政同外曾大母言说后,便换了身厚实的胡服,又小心地取了泡软又晾干的干莲叶包上几只热气腾腾的水包,一切准备妥当,他提上自己的短剑就往北城外的树林去。
自从那次偷偷外出的事被外曾大母发现后,秦政便得了他外曾大母的首肯,以后只要同家中知会过,便不再拘着他白日出去玩耍。
此后,秦政便日日都去渚河边寻廉先生,只是廉先生并非天天都在那处垂钓,运气好时,他接连两日都能找着人,运气不好时,便可能三五日才能碰上一回。
不过秦政从不沮丧,就算当日没听到廉先生讲的故事,他自在渚河边走走也很惬意。这些年他大部分时日都在府中度过,如今能随意出行已是万幸。
没想到就在前几日,廉先生给他讲一位唤作盖聂的剑术大师的故事,秦政刚好提到自己在随外曾大母习剑,于是廉先生便让他次日带上剑去北城外的小树林寻他。
秦政何其聪颖,早便看出廉先生不是个普通老者,与外曾大母言说后便得知,这位廉先生是如同他那位未曾谋面的外曾大父一般久经沙场的猛士。
如今廉先生让他带上剑去寻他,不是要传授他剑术还能是什么。
于是那日后,其中便每日早早地去北城外的小树林等候廉先生,外曾大母不仅不拦着,反倒乐得不用她自己来教了。
秦政来到北城外的小树林时,辰时才刚过,廉先生会晚一点才到。他将怀里的莲叶包放在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这才取了佩剑开始温习昨日所学招式。
日头升高了些许,秦政收势归剑入鞘,他正要拿出怀里的手帕擦汗,忽然察觉背后有风声响起。
秦政:“!”
顾不得多想,秦政立刻勾手举剑格挡,只听叮的一声响,他便觉手心一痛,短剑从手中脱落坠地。
“尚可。”廉先生收回手中木剑,赞许地看了秦政一眼。
“见过先生!”秦政朝廉先生见礼后才重新拾起自己的短剑,珍而重之地擦拭干净。
因为秦政如今年纪尚幼,赵母为他准备的短剑比之寻常短剑轻了不少,廉先生虽是老者却甚为魁梧,他这个小娃娃当然接不住廉先生的剑,光是格挡一二已经能得廉先生一声称赞。
“今日这水包个头真大,”廉先生也不矫情,拿起大石头上的莲叶包拆开塞了一只进秦政嘴里,便兀自抓起一只香喷喷的水包咬上一大口,“哟,这馅儿也不太一样。”
秦政歪着小脑袋笑了笑,说:“外曾大母说昨日得了稀奇食材,请先生尝尝。”
“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廉先生满意地捋了捋胡须,又是一大口咬在水包上。
秦政见廉先生喜欢,又说:“外曾大母还说烙一烙兴许味道更好,下回试试。”
廉先生一口吃掉剩下的水包,哈哈大笑道:“这回是我有口福!”
一老一小用完早点,廉先生照例点拨秦政半个时辰,收工后,廉先生如同往常让秦政先回。
秦政照着原路往家去,没曾想,路过渚河边时却被一群“老熟人”拦住去路。
“政嬴,看汝今日往何处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