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佻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心里像是有一团乱麻。就在晚饭时,他想要搬出宿舍的提议已经在嘴边盘旋了很久,但每次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与时袭同处一室,而隔壁那方小小的空间里,是另外三个人的大通铺。笑声和谈话声如同灵动的精灵,毫无阻碍地穿透那薄薄的墙壁,欢快地跳跃进这厢的安静之中,形成了一种鲜明而又略显孤寂的对比。
时袭已经换上了睡衣,熟练地把门上了锁。
边佻沉默着,身体微微一动,翻身面向墙壁。
最初,向迎长和盛满名住在一起,这样常常就苦了沈倚。因为每当他们两个人闹腾到半夜时,沈倚总会抱着被子到他们房间,横在两个人的床中间凑合一宿。
随着时间的流逝,三人似乎也习惯了这种临时的安排,最终决定了搬到一起。
没想到,无意中倒也成全了自己。不然,现在隔壁床上躺着的就是沈倚,更让他心烦。
边佻撩了撩额前的刘海,他后来把鬓角理得短了很多。现在头发变得更长,倒是不适应起来,他总觉得像脑门上被重物压着似的。
洗发水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那是他十七岁时使用的那款,熟悉而遥远的味道让他的心情变得复杂,感性的情绪在他心中悄然蔓延。
边佻与时袭,本就都不是那种能滔滔不绝、说起话来便没完没了的人。他们曾经虽也时常熬夜,或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或只是享受这静谧的相伴,但安静地度过一整晚,亦是寻常之事。本以为今夜亦能如此这般相安无事地悄然滑过。
本以为今晚能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完。
“砰砰—”
突然,一阵剧烈的砸门声打破了夜的宁静,边佻不必想就知道是盛满名,他颇有些头疼地将枕头盖在头上。
时袭嘟囔着:“这祖宗,大晚上的不让人消停。”
果然,传来盛满名欢快的声音:“边哥,沈倚说看你不开心,让我找你热闹热闹!”
时袭轻嗤了一声:“缺心眼。”
但他还是重新从床上弹起来,打算给缺心眼开门。
边佻拦住他:“别开了。”
而后他又朝门外提高声量:“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困了。”
时袭顿了顿,看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纳闷。他看着边佻,似乎在试图理解这突然的拒绝。
“没事吧你?”时袭顺手推了下他脑门,把趴在门框笑嘻嘻的盛满名放出来,“明天好不容易休息,咱们熬个夜。”
向迎长随之跟进来。
“沈倚呢?”
“拿扑克牌去了。”
边佻没看见沈倚,原本想从床上起来,一听说他还回来,索性闭紧了眼:“不玩。我困了,要睡觉。”
“装啥呀,你不是最贪玩了吗。”
盛满名弹跳过来扒开他的被子,像个八爪鱼一样大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
十七岁的时候,面对这样的场景,边佻自然不会觉得有何不妥,每每几人肆意厮混时,他亦是欣然配合。可如今二十四岁的他,早已在岁月的磨砺中远离了所有人这般亲密无间的接触。此时,除了觉得那身躯无比黏人以外,心中竟还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
此时除了觉得黏人以外,还有点说不出的尴尬。
边佻不知道,他耳朵根早就红透了。
向迎长像是发现了稀世珍宝,眼睛瞪得老大,手指差点戳到边佻的耳朵:“阿佻,你是不是害羞了?”
这句话引来几个人扯着嗓子地怪叫,哎呦哎呦得喊个没完。
“闭嘴。”
边佻有点绝望地想,还好自己的员工看不见自己此刻的模样,不然何以服众。
时袭从小早熟,道理比其他几个人都多懂一些。他捂着半张脸,笑得浑身颤抖。
“咋了?我和边哥这么闹很多次了啊。”
盛满名像个傻子,愣愣地定住,像个被点了穴的木头人。
沈倚慢悠悠晃进来,手里把玩着扑克牌,脸上挂着坏笑:“满名,你这调皮捣蛋的毛病啥时候能改改,我都替边佻心累。”
眼前这一群人,哪有一个正经的。亏自己还陪这一群小男孩消遣。边佻瞅准机会,像赶苍蝇似的把盛满名一把推开,这可捅了马蜂窝。
“哎边佻,你还敢逃—兄弟们一起上!!”
众人跟打了鸡血似的一哄而上,向迎长也不盘核桃了,一个箭步冲过去挠边佻的痒痒肉。
边佻面对四个人的蹂躏,除了束手就擒别无他法。
“行了,不跟你闹了。”
向迎长似是玩闹得累了,又从口袋中掏出自己那心爱的核桃,手法娴熟地盘弄起来。他清俊的脸上,漾着一抹淡淡的、如月光般柔和的微笑。
边佻黑着脸,用力掸掸床单上因方才的混乱而沾上的灰尘,却被沈倚看得一清二楚,他双手抱胸,带着几分哭笑不得的神情:“我说边佻,咱们都光着屁股长大的交情,你这嫌弃的样子太伤人了。”
边佻强忍住心中想要回骂他的冲动,勉强挤出一丝看似友好的笑容道:“实在不是我故意嫌弃你,你太脏了,快去洗个澡吧。”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只留下沈倚一人站在原地,使劲嗅着自己的衣服,满脸的疑惑与纳闷。
“这也没味啊。”沈倚喃喃自语道。
……
晚上,在沈倚那如唐僧般的唠叨声中,他们终究睡得不算太晚。
边佻本就习惯了入睡困难的折磨,如今又刚经历了穿越这等不可思议之事,心中更是思绪万千,需要好好地梳理与思考一番,索性便不再强求睡眠。
他凝视着时袭安静的睡颜,那面容在微弱的光线中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云。他依旧无法做到心安理得地躺在时袭旁边的床上,仿佛中间横亘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二十四岁的他,几乎烟不离手,那袅袅升腾的烟雾似乎能在一定程度上慰藉他疲惫而又迷茫的灵魂。
边佻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本欲出去寻个角落抽根烟,舒缓一下紧绷的神经。谁知刚踏入走廊,便与在走廊借灯看书的向迎长猛地对视。
走廊尽头的窗户大敞着,凉风如调皮的孩子般呼呼吹进来,倒也驱散了几分闷热。
路灯那暖色调的光芒与走廊略显昏黄的光线在空气中交汇,形成了一种强烈而又奇异的反差。向迎长静静地坐在这明暗的分界线上,将暖光的一侧慷慨地留给膝上那翻开的课本。
“都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学?”
边佻小心翼翼地不动声色收起打火机和尚未点燃的烟卷,缓缓坐到他的身旁。
“没办法啊,学校里留的作业才看见。”向迎长微微抬起头,无奈地叹息道。
边佻沉默了许久,那沉默似是能将周围的空气都凝结。
“你为了考试退了这么多工作,要是没考上……”
他缓缓对上向迎长那温和得如同春日暖阳般的眸子,话到嘴边却又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满含愧疚地轻声道:“抱歉。”
“行了,别咒我。”向迎长笑着责怪道,“现在网络这么发达,考不上肯定有不少闲话,我倒不在乎,就是麻烦,大不了隐退。”他顿了顿,像是陷入回忆,放下手中的笔,“咱们都是很小还不懂事的时候就被迫做了选择,你知道的,我其实不喜欢拍戏录专辑那些。”
边佻知道自己比向迎长幸运些,他对拍戏唱歌谈不上多热爱,但也不讨厌,而且自己也没有特别渴望非做不可的事,
多说无益,也不过只是在往迎长的伤口撒盐而已。
“就那么喜欢北京大学吗,别的名牌大学也不行?”
“嗯,执念吧。”
向迎长的回答轻描淡写,仿佛这并非关乎一生的重大抉择,而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向迎长也的确是如此践行的。后来向迎长复读一年,那时全国的大学基本任他选,可就因为没被北大哲学系录取,他就放弃了上大学。
边佻想起后来向迎长说要开茶楼时故作洒脱的笑容背后的失落,他本应在学术海洋遨游,在哲学世界探索,可命运弄人,就差几分,所有努力都化为泡影,就像一颗将大放异彩的星辰被乌云遮住光芒。
“那你考上的话,以后想干什么?”
向迎长微微沉吟之后,眉梢悄然添了些许温柔:“做什么都好,总之不愿意让小时候那份心气消沉了。你不觉得,做偶像的时候,脑子总感觉空空的吗?”
“……”
边佻未曾料到,有朝一日向迎长竟能将话说得如此尖锐而又深刻,直击灵魂深处。
或许是学累了,向迎长摘下金丝眼镜:“考不上就算了,我回重庆开茶楼,天天请你们喝茶,也不用怕粉丝跟踪而总爽约了。”
“倒也不错。”
边佻静静地望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感。
他说的这些,几乎都在日后一一实现了。却无人能想到,这五个人如今想要见上一面,竟比登天还难。
“对了,你今天怎么变化这么大?我看不像是因为高考。”
“哪变化了?”
边佻嘴角浮起一丝无奈的笑意,眼神里却藏着自嘲,他看着对方,心里像被搅乱的池水,各种情绪翻涌交织,复杂得难以言表。
向迎长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个遍,歪着头琢磨:“你非让我讲,我还真说不好。可能是气场吧,你现在凶巴巴的,话也少了……我还是觉得以前的你更自在。”
呵。
边佻在心底默默苦笑,心想自己白天还硬着头皮说了一堆违心话,也不知道图什么。他忍不住想,要是朋友们瞧见自己毫无伪装的模样,怕是下巴都要惊掉。
“行了,别瞎想了。我回去睡一觉,明天就恢复正常了。你也是,别太辛苦。”
边佻轻声说道,随后缓缓起身,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朝着房间走去,那背影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显得格外孤独而又落寞。
他也有点想念十七岁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