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年十一月，期中考试的日子悄然来临。
这一年，天津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更早，岁暮天寒，绵绵不绝的白雪纷纷扬扬地洒落，放眼望去，天地间皓然一色。
这并不影响什么，每个人的十七岁仍然花影婆娑，鸣鸟啁啾。
此刻，林豆蔻正像个小苦瓜似的坐在考场，为啥呢？这长时间上网课，她的数学成绩就跟走钢丝似的，晃晃悠悠，随时都可能“扑通”一声掉下去。
她有气无力地咬着笔头，眼睛虽说盯着试卷，可那心思早就像脱缰的野马，跑到了九霄云外，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跟爆米花似的，噼里啪啦往外蹦。
讲台上，豆蔻的班主任吴繁目光如炬，几乎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
这是一个新组建的文科班，乖巧听话的女生占据了大多数，但在吴繁眼中，林豆蔻却宛如一只与众不同、狡猾机灵的小狐狸。
吴繁今年五十整，在讲台上站了快三十年，那经验丰富得都快溢出来了。可像林豆蔻这样的“怪咖”学生，她还真是头一回碰上。
林豆蔻同学左右逢源，那是好听的说法；若是说得中肯一些，便是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就以精明闻名于世。
课间休息那点时间，豆蔻就跟个小旋风似的，在各个班级之间乱窜，手里抱着一堆教辅书，像个小老板到处吆喝。
不得不说，林豆蔻这经商的小脑袋瓜还真灵光。一到雨季，她就跟未卜先知似的，提前囤好雨伞；毕业季一到，又瞅准时机卖同学录；老师刚说要买辅导书，她立马跟变魔术似的背来几十本，每本还比定价多两块，私下里的小买卖做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赚得盆满钵满。
可吴蘩还有个身份，那就是古板得像老古董一样的教导主任。她一听这事儿，那火“噌”地一下就冒起来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豆蔻就吼：“你咋能赚同学的钱呢？你不好好念书，捣鼓啥赚钱呢？”
豆蔻小嘴一撇，心里嘀咕：这老掉牙的话，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她觉得，和同学搞好关系，大家嘻嘻哈哈一起玩，跟自己做点小生意又不冲突，这叫啥？这叫合理利用资源。
吴蘩虽然气得吹胡子瞪眼，可也不敢太过分。林豆蔻既没违反校规校纪，学习成绩又好得没话说，她只能干瞪眼。
没办法，她只好训过豆蔻后，就放她走了。
可吴繁这心里的疑团就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她就偷偷摸摸地调查豆蔻的家境。
联系册上，豆蔻的信息简单得可怜，父亲林无述，是个个体户，母亲那一栏空着。学校的联系册向来也不讲究，有一个家长的信息就拉倒，这可把吴繁给难住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通过在学校里一番仔细的调查走访，她终于查到了林豆蔻是单亲家庭的小孩，母亲早早地便去世了。
想到这里，吴繁的食指轻轻在讲台上扣了扣，心中满是纠结。在她古板的思想里，单亲家庭的孩子都敏感得很，所以这事儿处理起来就像手里捧着个刺猬，不知如何下手。
不知过了多久，考试终于临近尾声。
“收卷。条形码一面朝上！”
铃声滴啦啦地响起，最后一排的同学懒洋洋地起身。伴随着吴繁高跟鞋渐行渐远的声音，考场里顿时哀声四起，大多在埋怨出题人的刁钻堪比容嬷嬷。
“豆蔻！回家啦！”
明珠那清脆悦耳的声音从班级门口传来，她探头探脑地招手，白净净的鹅蛋脸看起来软趴趴的，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捏一捏。
“好了好了，马上。”
豆蔻应着，背上书包快步走出去。
明珠嘿嘿笑了几声，像个小挂件一般，蹦蹦跳跳地搀住林豆蔻的胳膊。
“明珠，数学答得怎么样？”豆蔻好奇地问道。
“轻松啦，比上次答起来还顺手一些嘞。”明珠笑得贼兮兮的，那模样仿佛在故意炫耀。
“……太欠揍了。”
明珠数学相当厉害。看看她丸子头上绑的那个像米妮似的大蝴蝶结，就知道这数学好的傻白甜可不多见，简直就是珍稀动物。
今天因为考试，晚辅导取消了。可说实话，林豆蔻宁愿考试也不想上晚辅导。
两个人慢悠悠地手挽手走出校园。这时正是下班高峰期，外面车多得像蚂蚁搬家，街道熙熙攘攘，热闹得不像话。
“终于考完了，走，咱们去放松一下！”
感知到这短暂的轻松，豆蔻欢呼雀跃起来。
明珠把书包搭在肩上，叼着棒棒糖摇头晃脑地打量着周围的小吃店：“哟，铁公鸡今天要拔毛了。那有家新开的咖啡店，要不要去？”
“不去，太贵了。我们就不能吃点接地气的吗。”豆蔻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果然拔了毛的铁公鸡还是只鸡。”明珠调侃。
“还好意思说呢，铁公鸡问你，可马上就要给我买生日礼物了，零花钱还够花吗？”
豆蔻笑眯眯地摊开手，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明珠掰着手指认真地算算剩余的零花钱，随后瘪了瘪嘴，模样甚是可爱。豆蔻被明珠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小小的梨涡随之浮现。
明珠熊抱住豆蔻：“不如我下次也和你一起赚零花钱吧，怎么样？”
“不怎么样，很辛苦的。再说了，我现在恐怕保不住这份工作啦！”豆蔻无奈地叹了口气。
“吴蘩怎么处理的？”明珠关切地问道。
“说要请家长，还不知道是哪天呢。”
明珠拍了拍豆蔻的肩膀：“没事的，老林又不会因为你被请家长生气。”
豆蔻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我倒希望老林骂我一顿就能解决，要是以后吴蘩死盯着我，不许我卖东西就惨了。”
明珠安抚性地叹了口气，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听说老林又被李奶奶催着相亲，这次怎么样？”
林豆蔻嘁了一声。
还能怎样呢？
想到老林拒绝相亲，豆蔻心中就涌起一股无名火，她狠狠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泄愤：“他到底为什么不肯去呢？”
“有什么不好，我爸妈天天拌嘴，我看着都累。”明珠不明白，为什么豆蔻对家里家外的事总那么上心。什么赚钱，什么再婚，在她看来，何必操心大人那些事呢？
林豆蔻微微笑了笑，望向明珠的目光中充满温柔，不自在的手指勾了勾书包带。
明家父母开明，母亲风风火火，父亲憨厚善良，可谓是家庭幸福、夫妻恩爱，才养出个明珠这样一个“掌上明珠”。连名字，都是家庭的缩影。
她的烦恼，对明珠来说是另番天地。别人不在意或者不了解的事，又何必再提呢？
林豆蔻没有意识到，她甚至没有释放出自己情绪的十分之一，就及时地喊了停。
“我回来了。”
豆蔻回到酒馆，一屁股瘫在长椅上，脸上写满了疲惫。
酒馆的生意从来不怎么样，只有零星两三个客人，显得格外冷清。
林老板悠哉悠哉地戴着墨镜，昂首阔步，像个□□老大一样走出来：“闺女，这么早回来，这是逃学了？要不带你吃点好的？”他长腿跨坐在沙发靠背上，身子微微后仰，甚是惬意。
豆蔻鄙夷地看他，心中暗自腹诽：自己想吃大餐了就说，还非扯上她当幌子。
“我们今天考试，没有晚辅导。”
老林拉着长调哦了一声。
老林薄薄的眼皮，身材在中年男人里算得上中上乘。光是遗传给豆蔻的高耸鼻梁，豆蔻觉得自己该容忍他一万次。尤其他今天穿的这一身黑休闲装，显得格外肩宽腰窄，骨节分明，更增添了几分帅气。
可一想到他拒绝相亲的事，豆蔻就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想：你帅有啥用，这么不省心。
林无述，也就是老林，是这家“水星”酒馆的老板。
说起酒馆，大家一般都想到那种酒气熏天、烟雾缭绕、充满荷尔蒙的地方，可“水星”就像个加了彩灯的小蛋糕屋。
酒馆大门前被林豆蔻用黑色铁丝编了个弧形的大架子，悬挂在招牌前。又种了几根藤蔓一点点缠住铁架，夏天时，就像个绿油油的大拱桥，充满了生机与诗意。门口拴着根豆蔻小时候手工课上做的风铃，总是响个不停。
屋内一个大酒柜里放置着各样酒品酒杯，吧台外面是一圈咖色吧椅，旁边是两个很久没换的音响，中间摆放着三五套铃铛茶几和矮椅。
墙上挂着个液晶显示屏，这显示屏可花了老林不少钱，专门放边佻的物料，客人连遥控器都摸不着。
这就是酒吧里所有的配置。客人少，所以人员也招聘得少。只有一名调酒师和两名做兼职的大学生。
酒吧楼上则是林家父女的家。说是家，其实只有一间林豆蔻卧室和一间厕所，开放型灶台和冰箱小到都是市面上难以看见的款式，还有一个类似小平台的地方勉强算作客厅。
老林每天就睡在大帐篷里。大帐篷偶尔被他移到客厅角落，有时候移到阳台旁边。也幸亏他不怎么怕冷，北方的冬天他也只是用条厚毯子就能度过。
“大冬天的，你在屋里干嘛戴墨镜。”豆蔻好奇地问道。
“新买的，等不及夏天再带了，趁着这两天先过过瘾了。”老林无辜摊手，那模样像个调皮的孩子。
林豆蔻无语，走到吧台旁收走老林中午吃剩的泡面桶。
老林顺手摘了墨镜，揉揉太阳穴。看出女儿心情不好，他紧跟在林豆蔻身后，提起两根手指，象征性地用小桌布擦了擦桌子，另一只手翻起了外卖页面。
豆蔻烦躁地拍了几下老林的手，不大讲理地推远了几分。
“这怎么又不高兴了？咱吃点啥缓缓？”
吃吃吃，就知道吃。早上问中午吃什么，晚上问明天吃什么。
豆蔻心中暗自埋怨着。她挠挠下巴，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
“我问你个事，你要如实回答。”
老林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你为什么不答应李奶奶介绍对象？”
“烧烤和火锅选一个行不。”老林顾左右而言他。
“你起码也要看看照片合不合心意吧？”
“米线还是麻辣烫？”老林依旧在逃避问题。
“你就打算一直不找女朋友了？”
“那就我煮点粥再就点儿咸菜。”
随着晚餐质量的下降，老林的一口大白牙越收越里，最后干脆像个幼稚的小男孩，把耐心告磬四个大字写在脸上。
“……”
林无述拿下叼在嘴里的烟，磕了磕烟灰。他看见豆蔻占不到上风的模样，有些好笑。
他弯腰揉乱豆蔻的头发，用有些讨好的语气递下一个台阶：“别问了，你看看，饿得我眼睛都青了。”
林豆蔻失落地转身，愤愤道：“算了，晚上我做饭吧。”
独留林无述在原地，像个偷吃到糖的小男孩一样，悄悄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豆蔻走到楼上，手都握上了门把手，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得到老林任何答复。
豆蔻握紧拳头向楼下挥了挥。“砰”地一下关上卧室的门，把门上印着边佻的巨大海报震得“哗啦啦”响，她心疼地摸摸海报。
卧室里朝西摆放着一张大床，新铺上的碎花床单歪歪扭扭、皱皱巴巴，一看就是老林的杰作。唉，让人哭笑不得的老爸。
街坊邻居总在老林休憩的时候，纷纷组团来劝他多做家务，多关心豆蔻。只有林豆蔻自己知道，让老林做家务无异于添乱，简直平白多给自己增添一倍的工作量。
豆蔻细细捋好床单，打开了窗户。外面正是晚霞漫天。天边薄薄铺了一层五光十色的彩云，像一块镶着金边的丝绸，美丽极了。
林豆蔻盘起腿翻了翻手机。
手机忽然传来一声特殊提示音。她扬起眉毛，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偶像边佻发了新微博。
是边佻官宣了他第一次个人演唱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