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寿诞在即，宫中内廷须得筹备膳食、舞乐、器物，君后向来不愿管事，陛下简单问过后，将事情都交给孔贵君处理。
贵君便借机说，在朝中大臣家里选几个德才兼备的少年进宫做事，日后若有心，或可在宫里做个男官，也无不可。
君后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竟同意了。
对此，陛下只要求一句：“千万问过男孩儿的意见，莫要强求。”
如此一来，孔贵君便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黄门官接到命令，纷纷到各家里去请。
梓瑕殿内，陛下设酒宴相请诸位使臣，小野陪同左右。
几位使者见过陛下，奉上寿礼，阿图耶在殿中大赞宁国公主的神勇无双，亲自上呈表文，表示愿意接受大梁册封诏书，从此年年朝贡。
陛下大喜过望，亲自挽着阿图耶的手，请她在宫中多住一段日子。
而南梁几位使臣只奉上了一个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两颗溜金的大圆丹药，
使臣邓平之躬身回道：“此乃我朝天机处大国师费时几年才练就的长生不老丸，可活血养肌，延年益寿。大国师费时几年只得区区五丸，我朝陛下愿同陛下共修千年之好，特命我等奉上此丸，聊表寸心。愿陛下福寿永存，万福金安。”
小野看见那丸药有鹌鹑蛋大小，深觉吞咽困难，她们南梁陛下也是狠人，这都能生吞。
“此丸果真有效？我可从未听过什么长生不老丸，莫不是你们有心戕害，图谋不轨？”裴原君冷声道，“陛下若因这东西吃出不适，你们谁担待得起。”
“殿下何出此言，我朝陛下自是吃过，才好心奉上。”白双九上前一步，眼眸微弯，“我师傅修道数年，苦心孤诣，数年得了这几颗也不过是侥幸从上天保的一份机遇。陛下若是不信，这里有两颗丸药，陛下但可寻人一试，便知真假。”
长生不老丸早已呈在陛下眼前，陛下捻起一颗端详许久：“此丸药当真如此神奇？”
当然不是，吃多了只会死的更快，小野安静站在后面，默默摇了摇头。
谁知这动作被人瞧见，白双九盈盈目光看向小野：“若是普通人自然受不得这样的福泽，不若二殿下先用一颗，陛下也好放心。”
天降一口大锅，小野一副苦瓜脸，忙道：“岂敢岂敢，使臣远道而来辛苦，这颗还是给使臣享用得好。”
“殿下客气了，小臣岂敢。”白双九不紧不慢道。
她俩在这儿扯皮，裴原君又道：“陛下，这丸药效果不明，还是等医官验过再行处置。”
陛下恋恋不舍地将药丸放下，对南梁使臣的态度客气许多：“说的有理，若当真有此等神效，朕必定重金酬谢。”
自此，各自笑容跟明媚几分，酒兴正酣，陛下特请几位使臣去御花园赏花。
小野跟在后面，心里还在发愁，陛下显然对这金丹很有兴趣，不管是否真的有效果，大约都会试试，她该怎么让陛下放弃这个想法？
说服陛下这个事情太难，她决定还是去说服贵君比较快。
忽然，小野转眼看到身侧宫巷转角处贵君身边的嘉穗公公领着几名少年走过，她特意放慢脚步看仔细些，有一少年背影像极了顾明诚。
看来，他进宫了。
小野又慢了几步，不动声色走到怀瑾姑姑身旁，乐呵呵地问：“方才似乎瞧见顾公子，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们这时陛下七八步远，说个悄悄话也不怕被听见。
“也就这两日吧，如今跟在贵君身边。”怀瑾压低声音笑道。
小野再问：“顺利吗？顾相怎么肯放人的？还有，他的情况怎么样？”
“顾相夫人心疼孩子，自然不愿他进宫受累，不过陛下特意交代过，千万问过公子们的意见，是顾公子自己同意的。”怀瑾道，“公子性子有点倔，据说这段时间茶不思饭不想，瘦了一大圈，如今跟着贵君见见人，办点事儿，想必能开怀些。”
看来事情并不算顺利，否则也不至于刻意叫顾明诚出来问过，一般家里都恨不得孩子去宫里长点见识，兴许还能入贵人的眼。
怀瑾又刻意说他瘦了一圈，可见在家里当真是不好过的。到底是一家人，何至于此呢。
“多谢姑姑，若他在宫里有什么难处，还请姑姑照看一二。”小野恳求道。
这次宫中侍选是她向贵君求的恩典，贵君其实一开始也不愿意，后来听她说顾明诚也许会出意外，才决定帮忙。
有贵君在，不关最后留下几人，顾明诚都可得到特许。这算是自己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吧，希望他能抓住机会，挣脱苦海。
“这可奇了，殿下何故来求我。”怀瑾意味深长道，“难道宫里还会有谁刻意为难他不成，总之不关殿下的事，殿下还是少问吧。”
小野笑嘻嘻道：“姑姑最好了，有姑姑在，我怎么都是放心的。”
一件事就什么轻巧揭过，怀瑾无奈笑笑，说：“殿下有这心思，何不多想想如何讨好陛下。”
小野不可置否，陛下自然是要讨好的，不过现在不得不顾忌她这位长姐的心情。
裴原君走在陛下身侧，身姿挺拔，面容俊美，一身朝服华丽端正，正意态从容地和使臣们说话。
陛下尽管大部分时候不苟言笑，在面对长女时总会不经意流露出对她们其他孩子都没有的赞赏。
这是陛下新婚不久，生下的第一个孩子，于情于理，都意义非凡。
小野心中生出一股难言的烦闷感，像是在这一瞬间真切的明白了，自己注定会失去一些东西。
......
小野走到宫门外，见到眠眠她们在不远处向自己招手，正要走过去，一辆规格更大的马车停在她的前方。
车帘缓缓拉开，露出裴原君那张冷淡的脸。
“上来。”
声音简短，不容拒绝。
小野知道这次避无可避，跟林默交代两句，淡定地上车。
一掀开帘子，便感受到一双难以忽视的眼睛正默默盯着自己，小野极力控制着自己僵硬的动作，坐到裴原君身边。
小野看着身边长姐那孔武有力的胳膊，再看看自己，深觉对方能一拳头抡死自己，她勉力微笑：“长姐这是要去哪？我们可能不大顺路呢。”
裴原君淡淡一笑，跟前方的车夫说：“去二殿下府邸。”
好吧，现在也不必问了，必定能顺路。
“几月不见，小妹不仅开府得了封号，还办好了差事，着实让人刮目相看。”裴原君道。
“长姐觉得我做的好吗？”小野微觉讪讪，“我还有的要学呢。”
“实话说，你确实很胆大，但也不算错。”
“是吗？那就好。”
“你还真当我在夸你，我看你如今都要轻狂地没边了。”裴原君话音一转，冷嗤道，“这些事是沈逢怂恿你做的？他倒是一肚子的书生意气，你也跟着他犯浑。裴原野，姐姐是不是同你说过，只要你能安分，姐姐保你做一辈子闲散公主，怎么，如今反悔了？”
小野只觉浑身血液一下子凉下来，她解释：“我只是想要做点实事。”
“实事？你有多大本事，敢趟改制这趟浑水。古往今来，能做成这件事的，无一不对朝政有绝对的掌控权，怎么，你觉得，现在机会到了？”裴原君毫不掩饰她的嘲弄，“这一遭下去，你知道多少人想杀你吗？陛下想保你，把你调开，选了个清净的职位，莫不是你就真的以为这就一劳永逸了。还是你觉得，这样下去，你就足以和我对抗？”
这话就如同利剑，字字诛心。
小野感到极端不适，裴原君这话充斥着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训斥，好像她们两个从来不是平等的位置，对方足以掌控自己。
小野按耐住内心的厌恶，道：“我从未想过撼动姐姐的地位，姐姐又何苦这样。”
“你最好当真是如此想的。小野，你父亲并不幸运，三个孩子里他只能指望你。可你注定达不到他的要求，所以，他做的再多都没有用。”裴原君意味深长道，“我能容你到现在，也不过是因为，你到底是我妹妹。你挑衅世家，与顾家退婚，兴办科举，无论如何，对朝廷有利，我会跟他们打招呼，最后再容你一次。但是，没有下次了，小野......你明白吗？”
小野脸色极为难看，有一瞬间，她甚至想就此叫住车夫，两人不欢而散，往后的事情谁在乎。
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起码现在不能，她还没有足够的力量。
小野没有说话，对方话语处处带着警告，导致自己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示弱讨好，她内心不愿，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裴原君冷厉的眸子居高临下地审视过来，她嘴角微挑：“果真是不一样了，你不是向来口齿最伶俐，怎么现在说不出话来了？”
“长姐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除了听从还能做什么。”小野道。
“老实说，若不是父辈恩怨，我倒当真有些欣赏你。从前你不是最会做你的纨绔皇女，以后继续做下去，想必也没有人会觉得意外。”裴原君淡声道。
小野心头一跳，她说原主从前都是装的？她知道？
这件事，小野穿过来后也有所察觉，二皇女纨绔的名声似乎只是一道表皮，真正熟知她的人，林默、贵君甚至沈逢，都拿她当主心骨。
小野不再作声，不论如何，不必将这层纱布彻底揭开。
马车骨碌碌停下，乐园牌匾近在眼前，小野掀开长袍准备下车。
“刚才说的，记得好好想清楚。”
对方的声音换回一贯的沉肃凛然，小野脚步微顿，转过头笑了笑：“那我也劝长姐一句，顾家今日作为不过是倒行逆施，早晚祸临己身，长姐还是......莫要太过上心。”